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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齊先生她……她一向有自己的主張和追求。
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
溫見寧一直知道,齊先生從來都是那樣的人,為了她的理想,哪怕是刀山火海都不畏懼。而作為齊先生的學生,或許她改變不了恩師的決定,可她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尊重齊先生的每一個選擇,哪怕——
齊先生要付出的代價是生命。
馮翊猶豫了許久,才澀聲說:「我不想瞞你,可一直擔憂你的身體狀況不敢說,但如今你都已經知道了,我也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了。你的朋友鍾薈和她的未婚夫、父親……早在去年夏天,因被人出賣,被日.本人逮捕後槍決了。他們並沒有去國外……你曾經說過,鍾薈去找過你,我猜當時她就已經預知了自己的結局,是最後特意來跟你道別的。」
方才還能勉強保持鎮定的溫見寧猛地站了起來,難以置信道:「你、你是說鍾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鍾薈她們一家都去了美國,阿翊你究竟在說什麼……」
看她如遭雷擊的神情,馮翊突然意識到,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他下意識想再補救,可還是住了口。
話已說到了這個份上,已再無改口的可能了。
他看到她的身子晃了兩晃,似乎是有些站不住,連忙上前扶了她一把,讓她慢慢坐下。
溫見寧低頭抓住自己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她感到疼痛,整個人頭暈眼花,一時喘不上氣來,腦海里空白一片,鍾薈居然……死了?
她只覺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竭力反駁馮翊的話:「這不是真的、這不是!鍾薈當日跟我說,她要和蔣旭文他們一起去美國避難,還要我給她寫信,她怎麼會騙我呢……」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自己就不知不覺低了下去。
鍾薈怎麼會騙她呢,可馮翊又怎麼會騙她呢。
她努力地去分辯,去回想,卻一時怎麼也想不起當日鍾薈離開時的情狀了。
直至眼前的黑影漸漸散去,她的頭腦漸漸清醒,這才勉強能回憶起一點當日的細節。
是了,鍾薈那天來的時候很晚。
溫見寧還記得當時還是夏季,天氣悶熱,教堂外的野火花開得正熾烈。當時她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鍾薈卻突然跑來教堂要跟她道別。
她本應該能發現的,那天的鐘薈是那麼反常,臉色是那麼蒼白,氣色也極差。
鍾薈口中說著要走,臉上的神情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可溫見寧一點也沒察覺出反常,只以為她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傷感。可她本應該能想到的,但凡有一線希望,鍾薈怎麼可能把她一個人扔在港島,自己跑去國外。
可她沒有看出來,她什麼也沒有看出來。
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摯友孤身一人走入沉沉夜色中,甚至沒有想到挽留。
馮翊看她無聲無息地流淚,整個人的心揪作一團,卻聽她又澀聲道:「那、那麼,齊先生呢?阿翊你一定也知道吧……求你,別再瞞我了。」
馮翊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說下去了,無論怎麼看,眼前人都不像是再能承受一次打擊的模樣。可面對那雙哀傷欲絕的眼眸時,他還是說不出任何欺騙的話,只能狼狽不堪地低下頭:「……對不起見寧,你的老師她……她的確也……」
她這才知道,原來早在港島淪陷前,齊先生就已被日軍逮捕秘密槍決了。
當時溫見寧許久沒收到老師的來信,心中隱隱有些擔憂,還曾托孟鸝幫她打聽齊先生的下落。然而就在那時,齊先生就已不幸罹難了。
就在她不知道的某個角落裡,她的摯友、她的恩師早已悲慘地死去,可她卻渾然未覺,還天真地以為她們安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何其諷刺,又何其可笑。
她不知自己的臉上是何神情,只覺得自己應該有淚,可臉上乾乾的,怎麼也哭不出來。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若鍾薈一家當真去了美國,為何這麼久以來,她還是收不到鍾薈的回信?儘管中美如今的通訊不便,可就連在西南的表哥周應煌,馮翊都想方設法幫她與之取得了聯繫,可這麼久以來,鍾薈這邊卻始終沒有回音。
馮翊也清楚她與鍾薈的友情,卻鮮少在她面前提及此事。甚至馮苓等人就在國外,想要在美國打聽到鍾家人的下落,並不是一件多難的事。
她慢慢鬆開了抓住椅背的手,低頭輕聲道:「你能先出去一下嗎,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馮翊雖不放心她,卻還是選擇尊重她的意願,一步一回頭地出去,並輕輕帶上了房門。只是他並沒有走遠,只隔著薄薄的門板,聽到裡面突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慟哭。
他心中一痛,幾欲破門而入,陪在她的身邊,可想到她之所以讓他出來,正是不想他看到她此刻失態崩潰的模樣,不由得猶豫了足足兩三分鐘。
等他終於按捺不住推門而入時,就看到溫見寧已跌坐在地上,整個人蜷縮在床角,仿佛一個被噩夢逼迫至無處容身的小女孩那般,仍沉浸在悲痛中抽泣個不停。
馮翊來到她身邊,陪她一起坐在冰冷的地上,聽著她的啜泣聲從劇烈到微弱,漸漸消失不見,而窗外漆黑的天空也逐漸變得透明微亮。
整整一夜過去了,新的黎明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