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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空無一人的教堂里,只迴蕩著他們的足音。

    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證婚的神父,沒有簇擁在身邊的親友,沒有任何觀眾。只有他們兩人坐在長椅上,簡簡單單地交換了吻和戒指,誦讀了藏在彼此心中已久的誓言。

    這場耽擱了將近三年的婚禮終於塵埃落定。

    簡單的儀式結束後,他們並肩坐在教堂的長椅上說了許久的話,這才一同慢悠悠地沿著馬路散步回家。等回到馮公館,兩人這才發現客廳里坐著一位不速之客。

    對方見他們雙雙回來,連忙起身,臉上堆出笑容。

    溫見寧一看這人就覺得眼熟,可一時半會竟叫不上名字來,還是對方主動自報家門後,她才想起這原來是她名義上的大堂兄溫松年。

    除了見繡外,她對溫家人的印象一向糟糕透頂,唯有對這位大堂兄還稍稍好些。

    當初在她來上海投奔齊先生時,就曾與這人打過一次照面,雖然鬧得還頗不愉快,可過後在得知她舅舅家消息時,對方還是主動托人傳話告知於她。溫見寧就是對溫家有再大的成見,這份人情總歸還是要領的。

    只是這些年間,溫松年身上的形貌變化極大,儘管打扮還算得體,可他身上那股疲憊頹唐還是掩不住,與她印象里那個上海小開大相逕庭,也難怪她一開始險些沒認出來。雖然她沒認出對方來讓起初的場面有些尷尬,可在場的另外兩人都不願再這樣繼續冷場下去。

    短暫的寒暄過後,馮翊溫和道:「貴客前來,按理說我應當作陪的。只是今日不巧,家裡還有些瑣事急需我去處理,就讓見寧陪你好好敘敘舊。」

    他深知若無必要,溫家的人也不會輕易找上門來。可他又不好代替見寧做決定,索性讓出地方來讓他們先聊聊再說。

    聽他這樣說,溫松年既有如釋重負,又連忙:「不敢當,馮先生你先去忙好了,這裡有見寧在。我本來也沒什麼要緊的事,不過是恰巧路過來看看她罷了。」

    馮翊對身邊的溫見寧微微點頭示意,這才一個人上樓去了。

    溫見寧走至沙發邊坐下,家裡的老僕人為他們送來新沏的熱茶,她也為對方斟上了一盞,隨口客套道:「今時不比往日,家裡沒什麼好茶葉,只能將就一下。」

    看她坐下,溫松年這才跟著坐下,訕笑道:「不妨事的,我看這茶就很好。我今天來也沒什麼別的事,聽見宛說你們是一起從港島逃出來的,這麼久了,怎麼也不回家裡看看。」

    溫見寧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道:「您大約是忘了,我和溫家當初早已登報斷絕了關係,補償金也早已還了回去,想來您家裡的人也未必會歡迎我登門拜訪。」

    這一句話就把溫松年滿腹的說辭給堵了回去。

    他對當年那段恩怨再清楚不過,知道當時鬧得雙方面上都不好看,也知道這個三堂妹向來難纏,索性也不再拐彎抹角套近乎,開門見山道出來意:「我這次來是想問問,見宛有沒有來你們這裡?她已經有兩三日不回家了。」

    溫見寧搖頭:「她沒有來我這裡。」

    自打回到上海後,見宛就和她徹底分道揚鑣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溫見寧很少主動打聽過她的消息,對方也不曾找上門來,但想來她過得應當還不算太差。畢竟按照見宛的性子,要是她過得不如意了,早就跑來馮家了。可看著眼前的溫松年,她才隱約意識到,溫家的狀況可能遠遠比她想像得還要糟糕。

    於是,她繼續聽溫松年說了下去。

    原來當年日軍進駐上海之初,溫家靠著多年經營的人脈,勉強還能維持運轉。但隨著近年來日軍、偽軍的屢屢盤剝,饒是家底還算豐厚,整個溫家還是不可遏制地逐漸走向沒落。

    兩年前,溫家的一家工廠半夜突起大火,所有機器、貨物在沖天的火光中化為烏有。大伯父溫伯璩聽聞噩耗,當場發了心臟病。事後雖經搶救,他得以撿回條命來,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幾乎將整個溫家拖垮。

    他們徹底得罪了大主顧,甚至險些落了牢獄之災。

    這之後,大伯父溫伯璩意志消沉,將生意悉數轉交給長子溫松年打理。

    儘管溫松年有心力挽狂瀾,重振家業,可如今國內由於到處打仗,經濟低迷,哪裡都難賺到錢。很快,家裡的工廠、店鋪只能接二連三地關閉或轉手賣給他人。

    眼看今時已不比往日了,二伯父他們一直想鬧著分家,好拿了錢走人。儘管在溫松年的軟硬兼施下,他們還是勉強留下了,可隔三差五就要為了錢鬧上一場。

    如今的溫家,只能靠一些零散生意和變賣家中舊物來維持一大家子的生計。

    對於這些事,溫松年只說了沒幾句,畢竟他特意跑來一趟馮公館,可不是為了在這個三堂妹面前自揭家族傷疤的。他這一趟,主要還是為了見宛的事而來。

    港島淪陷了好幾年,家裡的女孩們始終杳無音訊,他們原本早已不抱希望。可就在這節骨眼上,見宛突然回來,讓全家人都十分意外。除了過世的見繡和下落不明的見瑜,讓二伯父、二伯母埋怨了很久外,至少溫松年是真心為見宛這個妹妹的生還而感到高興的。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高興就慢慢就慢慢變成了怨懟。

    溫家的日子如今過得緊巴巴的,見宛非但不為他們分憂,反而還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參加宴會,花錢時也大手大腳;在大伯母斷了她的零用錢後,她索性一扭頭,跟一群上海灘新來的暴發戶們整日廝混在一處,夜夜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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