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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昔日金陵淪陷後,阮問筠的父母雙雙下落不明,她只得孤身一人在昆明求學,沒有任何倚靠。在學校里雖有同學師長幫扶照應,可畢竟隔了一層,關係還是不夠親近。而唯一與她要好的溫見寧失陷在港島,周應煌又在軍中,無法陪伴在她左右,她的性格又素來纖細敏感,也不知這些年阮問筠一個人在時局動盪的昆明是如何度過的。
展開淺藍色的信紙,三年不曾書信往來,阮問筠的字跡清麗如昔。
在信的開頭,她先熱烈地祝賀溫見寧能成功逃離港島,隨後才絮絮地說起這幾年來對她的擔憂和一些生活上的小事,雖寫得瑣碎,可讓人看了心中格外溫暖。
溫見寧仔細地把整封信看下來,只覺阮問筠在信中的口吻一如既往地浪漫善感,仿佛還是昔年那個抱書與她一起在翠湖邊漫步的中文系女學生。
這讓她心裡多少感到一些慰藉。
回到上海前,她就已從馮翊口中聽說了昆明近年來局勢惡化,在一片狂風驟雨中,阮問筠尚且還能保持淳真的心性,一來可見她的品性,二來也足以見出她的近況還不算太差。
收好阮問筠的信後,她又打開了另一位友人馮莘的信。
比起上一封長信,手裡的這封雖然略短,卻讓她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在信的開頭,馮莘同樣先祝賀了溫見寧能逃出生天,然後才簡單地敘說了自己的近況。
就在港島淪陷的第二年,馮莘就在昆明與她那位男友喜結連理,婚後二人同在學校任教,日子過得還算平穩。只可惜當時溫見寧不在昆明,無法出席她的婚禮。
可接下來她卻筆鋒一轉,口吻不無沉重這樣寫道:「……見寧,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回昆明來,真該到學校來看看它現在的樣子。」
早在溫見寧她們那一屆時,聯大學生社團的明爭暗鬥就可見端倪。就在她失陷在港島的這幾年裡,昆明的局勢風雲驟變,連帶著近在咫尺的各大高校都受到了影響。
一些聯大社團學生衝進了學生自治會的辦公室一通打砸,搶走了公章,又聲稱自治會選舉不公,要求重新改選。如今的學生自治會,已淪為這些人手中任意擺弄的傀儡,早已不復當年在學生群體中的公信力。至於溫見寧轉交到下一屆學生手裡的壁報《野火》,也早已在校內的數次風波中悄然熄滅。還有不少許多進步壁報,也與之一併消失了。
同樣消失的還有許多她們的熟人。
這其中最緊要的一個,就是她們同宿舍的好友張同慧了。
在溫見寧她們畢業前夕,張同慧就因忙於生計而中途輟學了。之後她雖然在西南各地到處跑單幫,卻還惦念著她們這些老同學,每到一處地方,總不忘給她們寫信。
然而自去年起,張同慧的信就突然一連中斷了好幾個月。
起初馮莘她們還以為她是忙於生意,直到日子漸漸久了才覺出反常,多次托途徑昆明的商隊打聽張同慧的下落,可最終仍是杳無音訊。
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里,一個突然失蹤的女孩意味著什麼,顯然不言而喻。
溫見寧停頓了好一會,才又看了下去。
馮莘很清楚溫見寧關心的是什麼,把這幾年裡她親眼目睹的一些人和事都寫了下來,尤其是一些師長同學的問候,她也在信里悉數向溫見寧轉告。
直到信的末尾,馮莘毫不避諱地提出請求,若是溫見寧他們手頭寬裕,請他們寄點錢或生活物品往昆明來。這短短几年間,昆明的物價已飛漲到常人無法想像的地步,就連平日家境優裕的教授們都已捉襟見肘,不得不變賣書籍,更莫說其他的窮教師和普通學生了。
她偶爾還能接到家中接濟一二,再與丈夫彼此扶持,尚且能餬口,可阮問筠那邊則要艱難得多了。當日馮翊隻身奔赴港島前,曾交給阮問筠一筆錢財,一來當作她幫忙照看宅院的酬勞,二來則希望她能代替溫見寧,讓《野火》繼續辦下去。
然而那筆酬勞,阮問筠分毫未動。
在《野火》被迫停刊後,她把餘下的錢都用來接濟低年級同學,自己卻私底下找了好幾份兼差,可以昆明如今的生活水平,她那點微薄的薪水至多只是勉強餬口而已。
回頭再看阮問筠那封絕口不提自己困窘的信,溫見寧只覺百味雜陳。
短短三兩年間,世殊時異,就連阮問筠也學會用粉飾太平這招來寬慰人了。若非馮莘一語道破實情,只怕她還蒙在鼓裡。
溫見寧一時又是嘆氣又是笑,拆開最後一封來自表哥虎生的家書。
早在她離開昆明前,周應煌就已成為一名空軍飛行員,在藍天上出生入死。二人相隔甚遠,卻還能不時有書信往來。港島淪陷後,他們兄妹的通訊也就此中斷。由於周應煌身份特殊,她其實不抱希望這次能收到他的家書,最多只盼能從阮問筠那裡得到有關他的消息。
可她沒想到,周應煌的書信最終還是穿過重山阻隔,來到了她手中。
然而就在打開信後,溫見寧那滿懷的欣喜一點點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沖淡了。
許是出於某種顧慮,周應煌在信中並沒有過多提及這幾年來在戰場上的見聞,可溫見寧還是能從字裡行間看出,他的精神狀態似乎格外不好,卻還在為她、為阮問筠時時擔憂著。
溫見寧已平安歸來,身邊又有馮翊相伴,自然不用他再擔心,可阮問筠卻始終讓他放心不下。兩人雖連婚約都不曾正式定下,可早已暗許終身。他們原本打算,若有朝一日周應煌從軍中得閒歸來,去見過他的養父母后,他們就早早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