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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冬日的天氣里,路邊的法國梧桐樹枝丫都光禿禿的,放眼望去難免有些荒涼蕭瑟的意味。不過據馮翊說,再等幾個月,碧綠的爬山虎會長滿牆壁,那時到處都會是生機與熱鬧。
上一次來這裡是,溫見寧還是一名十幾歲的少女。當時她作為馮苓邀請的客人,參加了一場婚禮,還曾參觀過馮家的書樓。
只可惜,那書樓在日軍攻占上海那邊就被流彈炸毀了,樓內的藏書也大多被焚毀。後來雖然重建,可馮家人也不敢再把珍貴的古籍再放在其中,如今裡面,裡面空蕩蕩的。
好在洋房主體並沒有被當年的炮火損壞,仍能居住。只是在過去幾年中,馮家的主人們都離開了上海,偌大的庭院平日裡只有幾名老僕人看家,冷清得很。
這次他們突然回到馮公館,頓時令這些老人們喜出望外。
有了主人在,這宅子裡多少也能有點人氣。
為了避免她勞累傷神,家務事一切都由馮翊親自打理。而這邊剛一安頓下來,溫見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著手給過去的親友們寫信。
首先是她的表兄周應煌,當初港島陷落後,兩人便中斷了通訊,之後就由馮翊代為和他聯絡,後來馮翊也離開後,雙方便再無音訊;還有遠在昆明的阮問筠、馮莘她們那些師長朋友,想來這兩年裡也為她擔心壞了,自然要寫信告知她們一聲。
其次是已搬到國外住的鐘薈一家,當日她臨走前,曾留給溫見寧一個地址,讓她脫困後可以往這個地址寄信。溫見寧給自己的好友寫了長長的一封信,詳盡地敘述了她走後的許多事。信寫完後,她才想起日美兩國已開戰,也不知她這封信能不能成功抵達大洋彼岸。
香港淪陷已有兩年多,近一年多以來,她已不常提筆,整日做工累得手指都僵硬了,起初寫信時還有些生澀,不過到後來越寫越快,幾乎一氣呵成。
信雖寫好了,不過如何寄出卻是個難題。國內大半地區都已淪陷,日.本和美國也已開戰,這一封封家書想輾轉送到千里之外的親友們手中,不知要費多少功夫。
她對馮翊不無擔憂地說起這些時,卻發現他的臉上浮現一種複雜而欲言又止的神情,可在溫見寧詢問他時,他卻只是笑笑,說一切交給他來想辦法。
既然馮翊都這樣說了,她自然再放心不過。
只是寫給遠方親友們的信還未抵達,溫見寧就先聽說了上海溫公館的近況。
溫家本是商人,自從日軍進駐上海後,他們各地的生意都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早已不復當年的風光,如今一大家子只能縮在溫公館內,甚至隔三差五還要靠賣掉家中的舊物周轉接濟,這讓剛回去的見宛很不適應,跟溫家人鬧得極不愉快。
至於當日拿了簽證逃回來的見瑜,她至今仍杳無音訊,既沒有回到溫公館,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很有可能此生再也不會回來了。
溫見寧對此並沒有多意外,且不說逃難路上的危機,單只是那張簽證,就令人很不放心。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陳鴻望,對方當真會那樣好心地放走她嗎?
這個答案,溫見寧無從得知,除了陳鴻望本人外,或許也只有見瑜才能知曉一二。
見瑜的生死,於她而言,早已無關緊要,可有一件事卻是她必須要做的。
溫見寧在走廊盡頭的小房間裡為見繡和梅珊設了靈位,兩個木牌上鐫刻著她們的名字。
她從前不信鬼神,如今卻只希望若這世上真的有魂魄,見繡能聽到她的呼喚,能有個棲身的地方,不至於漂泊無依。
至於梅珊,她們認識多年,溫見寧知道除了錢、美貌和奉承之外,梅珊最在意的就是身後事。在梅珊生前她沒能為她做些什麼,可至少在梅珊死後,她該讓她有個歸處。
在馮公館中徹底安頓下來後,馮翊請一位與馮家有私交的醫生來幫溫見寧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在港島滯留的這兩年多里,除了胃病和營養不良外,溫見寧身上還有一些搬重物時落下的關節磨損。好在她還年輕,只要靜心修養,慢慢調理好身體,應該不至於有大礙。
自此過後,馮翊謹遵醫囑,開始了每天對溫見寧的嚴格監控。
他為了她早已辭去了在學校的工作,如今賦閒在家,有的是空閒盯緊了她,不准她在書房裡坐太久,不准她一直看書,不准她發呆多思慮,還常催促她多在院子裡走動,在花園裡曬曬太陽,這讓溫見寧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她還是聽從了他的建議,並沒有急於抓起筆來,而是更多把心思放在了尋常生活上,有時親自下廚做菜煲湯,有時就坐在藤椅上編織毛衣。馮翊就坐在她身邊的另一張椅子上,那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也笨拙地幫她理著毛線。
兩人互相關照,彼此體貼,就如同世間的尋常夫妻一般。
冬日的陽光溫煦而平靜,照在人身上只讓人覺得日子無限靜好。對於剛剛從地獄逃出的人們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可貴的了。
在這期間,馮翊也終於收到了家裡的消息。
二叔公病情不穩定,再加上國內如今的醫療條件不好,早在當年馮翊離開後不久,二叔公就在馮苓的陪同下送往美國治病,其他幾位姨娘也陸續出國了。
如今一家人里,除了他們,就只有馮翊的父親還留在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