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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二叔公馮雍也是那些頑固派之一。不過因上海的藏書樓被日軍飛機炸毀一事,他大病一場,不得不到香港的醫院做手術,術後他也堅持不肯出國,故而就此留在了馮公館做寓公。
他在案上鋪開宣紙,站在明式的楠木長書桌後,親手磨了墨,一邊與兩個小輩說話,一邊在提筆畫一幅歲朝清供圖。
溫見寧本以為他老人家在畫的是水仙,可再一細看,卻發現那只是幾頭青蒜。
她心裡暗暗地想,這位二叔公還真是個妙人。
正這樣想著,二叔公已畫完了最後一筆,示意她上來幫忙寫幾個字。溫見寧不由得慶幸當初曾讓馮翊指點過一段時日,當即沉腕提筆,凝神屏氣地寫完了。
二叔公拿過來端詳片刻,突然扭頭看向旁邊的馮翊。
他忍俊不禁道:「對,她的字是我指點的。」
這次不用馮翊解釋,溫見寧也能猜出二叔公之前在問什麼了,臉微微紅了。
二叔公又問了溫見寧一些問題,大多是和古代文學有關的,好在並不難,她好歹是中文系的學生,這幾年也未曾在學業上鬆懈過,順利地答了上來。
老人家似乎笑了笑,轉頭又跟馮翊說了好一會話。
這一次他很久也沒給她翻譯,跟二叔公說了好久的話才停下。
她只好悄悄問他:「二叔公他老人家在說什麼?」
馮翊笑道:「他說他很喜歡你。」
溫見寧不信他的話,不過她至少能感覺出,那位老人家並不討厭她,也就放下心了。
書房內的氣氛正融洽時,傭人突然敲門,說是馮苓來了。
她和馮翊對視一眼,跟二叔公打了聲招呼,準備起身離開。
二叔公竟然也擱下了筆,慢悠悠地背著手踱步跟在他們身後一起下樓去了。
馮苓正坐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啜飲著紅茶。她看到二人過來,仍紋絲未動地坐在那裡,連眼皮都沒有抬起,直到眼角的餘光瞥到二叔公也下來了,她這才連忙起身笑道:「叔公您怎麼也來了,近日身體可曾康健?」
二叔公咕噥了幾句,應該是在回應她,隨後走至沙發另一邊,讓傭人送來了今日的小報放在手邊看。有這樣一尊大佛坐鎮,馮苓有許多話都不方便說了。
不過她到底還是沉不住氣,仗著二叔公上了年紀有些耳背,還是不陰不陽地開口道:「我聽父親說,你們這次千里迢迢從昆明過來,是已打算訂婚了。」
馮翊平和道道:「畢竟是婚姻大事,至少要告知二叔公一聲。」
馮苓冷哼了一聲:「你現在眼裡只有二叔公一個長輩,完全沒有我和爸爸。」
馮翊仍極有耐性地解釋:「父親和阿姊都有人相陪,只有二叔公孤單單一個人,我自然應該多照顧他老人家些。至於訂婚的事,先前我已給家裡寫過信通知了。」
馮苓硬邦邦丟出一句:「我不同意。」
馮翊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坐在旁邊的二叔公先咕噥了句什麼。
溫見寧只見馮苓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臉色變幻煞是好看。
馮翊忍著笑低聲告訴她:「二叔公說,阿姊她既已經嫁人了,怎麼還要來管家裡的事。」
溫見寧雖覺得二叔公這樣說不太好,不過她還不至於為了馮苓拆自己人的台,只好在旁邊保持沉默。不過她本就是馮苓今日來的目標之一,也沒能置身事外多久。
馮苓被二叔公嫌棄多管閒事後,又是氣又是委屈,可她不好跟長輩頂撞,只能扭頭衝著親弟弟發作:「我這究竟是為了誰,好不容易回趟娘家都要被人這樣說。」
而這個罪魁禍首隻是含笑不語,既不惱怒,也不為自己辯解。
馮苓一看越發地來氣,可顧忌到還有外人在場,還要給他留面子,轉頭又沖另一個去了:「溫三小姐真是好手段,早些年只聽說你在功課上十分用心,沒想到對人也是如此。我倒要請教一下,你用了什麼手段,能把我弟弟哄得這樣聽話?」
馮翊嘴角的笑容斂去,沉聲道:「阿姊,在昆明那次我已和你說得足夠清楚了,一開始就是我打算追求見寧在先的,你不要為難她。」
馮苓冷笑:「你是不是還要說,早年你讓我幫她那次就已是有心要追求她了?你是不是在國外書讀得太多腦子糊塗了,選什麼樣的淑女不好,一定要選這種出身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姑媽是做什麼的,知不知道她父母……」
「我很清楚,」馮翊打斷了她,語氣前所未有的強硬,眉眼中也帶上慍怒,「但是她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正如你、我,還有今天把你叫到這裡的人,也不能選擇自己的親人。」
馮苓勃然大怒,卻見他臉上浮現出少年時那種冷漠譏誚的神情,下意識收住了口。
而馮翊索性轉頭道:「見寧,你先陪二叔公去樓上,這裡交給我。」
再讓她留在這裡,只會聽到更多更不堪的話。
不過溫見寧並沒有聽他的話,而是問道:「能讓我說一句嗎?」
馮翊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溫見寧想了想,其實從某種程度上,她能理解馮苓對她的牴觸。
論出身,溫家是商戶出身,她還只是個私生女;論教養,她是在溫靜姝這等出名的交際花身邊長大的,連品行上都要被人用濃墨重重打上一個問號;唯一還算拿得出手的,只有所謂的相貌、學歷和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才氣。可這些對馮家這等名門望族來說,這些約等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