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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早在九月份時,日.本人讓成立了一個所謂的華北學生聯合會,裡面的學生幹事幾乎全是親日派。聯合會的人經常偽裝成愛國學生,騙取一些教授的信任,藉機套取參與轉移學生的人員名單。就因為這些人,已經有不少老師學生都被日.本人抓走了,至今還生死未卜。餘下的教授們雖還在暗中幫忙想辦法,但已經不敢輕易相信每一個來尋求幫助的學生了。

    溫見寧她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趟趟地跑,想盡辦法四處求人,一段時間下來,倒也有了些成果。其實到了後來,對方也未必不是完全不相信這兩個女孩,而是被困的師生實在太逗。他們自己學校的學生尚且轉移不過來了,一時也顧不上兩個外校的學生。

    好在總歸有人心軟,北平一所大學的負責人終於答應會幫忙一起想辦法。

    但是要等,至於等到什麼時候,她們也不清楚,可至少看到了一絲曙光。

    就在這等待中,北平淪陷後的第一個冬天,終於來臨了。

    ……

    這是溫見寧她們在北平度過的第一個冬天。

    兩人過去常年待香.港,看到下雪起初還興奮了一會,等新鮮感一過,兩人又開始擔憂。北方的冷,據說是能凍死人的。她們院子裡好歹還堆了王力兄弟他們走前買下的煤,至少能度過這個冬天,而這偌大的北平城卻不知有多少人要凍死街頭了。

    果然,第一場大雪下了幾天後,她們就斷斷續續地聽外面的人說,今年街頭凍死的窮人要比往年多得多。

    清早,溫見寧一出門,就看到認識的一個黃包車夫老馬正靠在牆根下歇腳。

    這些年但凡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有個怪癖,就是她從來不坐黃包車。

    雖然沒有坐黃包車的習慣,可但凡力所能及,她還是盡力想幫助這些苦命人的。從初春來到北平後,但凡有需要搬重物捎東西的時候,總是要叫就近的車夫。她和氣好說話,也不為一點小錢斤斤計較,跟其中幾個車夫處得不錯,老馬就是其中之一。

    溫見寧總覺得他哪裡長得有點像她舅舅明貴,對他總是格外關照。

    只是她需要幫忙捎送搬運的東西到底不多,拉黃包車的也不能總在這一條胡同附近轉悠,兩人也有段日子沒見,沒想到今天一出門就碰上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溫見寧這才知道老馬近來的遭遇。

    他們做人力車夫的,風裡來雨里去,每天累得脫了層皮,也不過勉強餬口。但自從日.本人來了後,幾家車廠接連被迫關閉,這些車夫們的生計無著,日子愈發困苦。老馬運氣還算好的,兜兜轉轉終於在另一家車廠找到了活,這又重新跑了起來。

    只是眼下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街上行人寥寥,這會根本沒得生意,只能在路邊歇會。溫見寧看老馬身上穿著髒得看不出顏色的破襖,破洞處甚至還冒出幾股灰撲撲的絮,穿這樣的衣服窩在這裡,怎麼可能暖和過來呢。

    溫見寧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您要不去我們屋裡坐坐,別凍壞了。」

    她到底還只是個女孩,家裡也只有另一個女孩,能請一個成年男人去自己住的地方坐坐,已是她能釋放的最大善意了。

    第七十章

    老馬搖頭:「不用了不用了小姐,我這還得做生意。」

    他人如其姓,生了一張長長的馬臉,腫眼泡,兩邊的顴骨瘦得凸出來,臉上堆積的每一條皺紋都透出愁苦,讓人看了就覺得可憐。因為天太冷,他的整張臉都凍成了醬紫色,嘴唇也是青紫的。

    溫見寧想了想:「我那裡還有幾件厚實的衣裳,只是對您來說有點小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先披著暖和暖和再說。」

    老馬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等一會有客,跑起來了渾身就熱乎了。」

    他的手粗糙寬大,骨節粗.大,上面生滿凍瘡,裂開了嚇人的紅口子。

    溫見寧看了心中更是酸澀,下定決心道:「這天寒地凍的,到處不是日.本人,就是二等日.本人,您這一時半會的,哪來的客人,不然我先借您暖暖身子,等客來了您再還我就是。」

    老馬說不過她,只好訥訥地道了謝。

    溫見寧回了屋子裡,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衣服。

    當初知道她要來北平,孟鸝為她添置了許多厚衣裳。但因為準備得太多,有幾件她至今還沒來得及穿。她揀的雖都是女孩的夾襖,但好在她不喜歡花里胡哨的顏色和繡樣,都還算樸素。她接著又找出一床薄的被子,這才覺得差不多了。

    溫見寧抱著襖子和薄被出了門,才發現天上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雪。她走出大門,看到老馬還在不遠處的牆根下坐著,正抄著袖筒渾身蜷縮成一團抵禦寒冷。

    她一邊喊著老馬,一邊走過去。

    老馬歪頭以一個古怪的姿勢靠在牆上,仿佛睡著了。

    溫見寧又喊了幾聲老馬,還是沒有動靜,再去推,人已經僵硬.了,一頭向牆角栽倒。

    她一下子呆立在原地。

    天上的雪花還在靜靜地飄著,蓋在角落裡的人身上。他的口鼻已經呼不出微弱的白氣,顯然是已經停止了呼吸。

    溫見寧鼻子一酸,拼命忍住洶湧的淚,顫抖著將手裡的厚衣服蓋在他身上。

    她才蓋上衣服,對面就有人轆轆地趕著車過來,沖她吆喝道:「讓讓!趕緊讓開!這個是不是也死了,真晦氣!」他們說著跳下來,推開溫見寧上前去探老馬的鼻息。大約確定人是真的死了,這才掀起驢車上的草蓆子,把屍體往驢車上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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