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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齊先生這才點了點頭,說出她最後的顧慮:「不過你這樣在外面拋頭露面,也不知道會不會碰上溫家的人,萬一他們碰上就不好了。」
溫見寧聽後沉默不語,這其實也正是她所擔心的。
她之所以千里迢迢來到上海,是因為齊先生在這裡,可不巧的是,這裡同樣有溫家人。萬一有天雙方突然碰上了,場面只怕會難以收拾。
不過她逃出來兩個多月,至今溫家人還沒發現她的蹤跡,多少給了溫見寧一點信心。
畢竟上海這樣大,在幾百萬口人中被溫家人突然碰上的機率還不算太大。她上次和溫家人見面還是三年前,如今站在他們面前,這群所謂的親戚們也未必能認得出她來。再加上去工作的那間西餐廳店面不大,她的演奏水平也只是一般,想來也驚動不了什麼人。
溫見寧咽下最後一口飯後,才不確定道:「反正,我大概不會在上海待太久,應該不會這麼快就碰上的。而且說不定等他們找到我的蹤跡時,我已經離開了。」
齊先生瞭然道:「你不打算在上海考大學?」
溫見寧點點頭,又搖搖頭,老實答道:「我還沒想好。」
她確實沒有想好自己的去向。
多年以來,明家人音訊全無,而溫家除了柏青堂兄和見繡她們,她也不把其他那些人當作親人,只有齊先生才是她亦師亦友、全心依賴的長輩。她沒有家,也沒有根,如果沒有齊先生在,她在哪座城市漂泊其實沒什麼大的區別。
如果沒有溫家人在的話,她肯定會一直留在上海,跟在齊先生身邊的。可偏偏事情就是這樣湊巧,她一時也在猶豫中。
齊先生放下筷子問她:「說說你的想法。」
溫見寧想了想說:「如果真要留在上海的話,我肯定不會去考聖約翰大學。」
齊先生奇道:「為什麼這麼肯定?」
溫見寧半真半假地說:「我在香.港時不喜歡西方的神,總不能虔誠做禮拜,去了也只怕人家不肯收我這種瀆神者。」
兩人相視而笑,都知道她是在信口胡說。
聖約翰大學雖然起初的確是美國傳教士創辦,用來在國內宣揚基.督的教義,但這些年曆經數次學生運動和新思.潮的衝擊,其日常課程中的宗.教色彩大.大減弱,甚至早在幾年前,聖約翰的神學院就因招生人數不足被迫關閉了。
師生二人說笑了一陣,這才認真地談論起來。
儘管近年來聖約翰大學的宗.教性不斷減弱,但隨著它的教學重心逐漸轉向金融、商業方面,其在本埠商界的地位可謂一時無兩。
聖約翰的學生大多來自上海及周邊各省的有錢人家的子弟,他們來到這裡學習多半是為了結交社交場上的人脈,為將來接管家業做準備。在這樣的前提下,聖約翰的歷屆學生們藉助他們的校友會,結下了一張張盤根錯節的關係網。他們的勢力不僅遍布上海灘,在寧波、漢口、天津、北平,乃至西歐、美國等地都有分會。
當年溫家原打算把幾個男丁送到國外去鍍金,但經過仔細考量後,還是把長孫溫松年送進了聖約翰大學,在學校里為溫家拓展人脈,為以後接手家業做準備。
如果溫見寧敢去聖約翰大學,被溫家人發現是遲早的事。
溫見寧再一一細數其他幾所學校的缺點,南洋公學的校長信奉程朱理學的老一套,復旦以及其他幾所學校,學生不是忙著鬧運動,就是本身專業的性質逐漸偏向一些實用科目,對一心想學文學的她來說並不合適。再有諸如上海美專一類的學校,風氣太過散漫,學生們整日不好好上課,四處亂跑,也不是能讓人安心學習的地方。
再加上溫家人的存在,溫見寧最終還是把目光跳出了上海,投向了北方。
離開香港前,鍾薈曾和她約定好,明年在北平見。
溫見寧雖然捨不得還在上海的齊先生,但對那裡還是有些意動的。
北平是皇都古城,底蘊深厚,近年來更是風雲交會的中心。而鍾薈所嚮往的北大作為如今國內的最高學府之一,吸引著全國各地的學生前去朝聖。尤其北大中文系的許多學者教授,更是時下愛好文學的青年學生心目中的領袖人物。
即便當初鍾薈沒有提起,溫見寧遲早也會將目光投向那裡。
齊先生聽後讚許地點點頭:「既然你有這個打算,只怕要儘早做準備了。我在北平那邊有認識的朋友,回頭我寫封信跟他們問問情況。」
「其實我還沒想好,」話說到這裡,溫見寧又改了口,起身一邊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邊道,「如今的工作這樣難找,大學生畢業了也不過是去做個小學教員。學中文的不如學洋文的,學洋文的不如學經濟的。我其實也沒必要一定要去念文學,偶爾自己得閒看看名家大作也挺好。說不定我會學些實用的科目,將來也好找份工作養活自己。」
齊先生看著她把碗筷送進廚房,不贊同道:「你學習總歸不只是為了掙那幾個大洋,還是要看你自己的興趣愛好,不然辛苦自己念四年書,是為了什麼呢。」
這一次,溫見寧沒有回話,只是含混地應了幾聲。
她自己心裡清楚,其實她並不是擔心以後畢業找不到工作,才無法下定決心去北平的,她只是捨不得齊先生,想著但凡能在上海多待一日便是一日,其餘的一切只能等到時候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