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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轉頭問道:「之前我怎麼沒聽你說盧家和馮家是通家之好的事?」

    見繡低頭道:「不過是隨意認識的普通朋友,他自己只說是浙江人,祖上是書香門第,我哪裡能知道,他家裡竟能和馮家不相上下。」

    見宛只是隨口一問,聽了遂不再疑心,只是臉上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

    等晚飯時,長輩們難免要問起今日的事,被姐妹幾個聯手搪塞過去了。

    因在舞會上丟了面子,接下來幾天馮公館再下帖子,說是開了文學沙龍請她們前去,都被見宛拒絕了。她自己去不成,也不讓其他人去,整日拉著見繡和盧嘉駿四處逛街。

    溫見寧懶得和她們一起,自己每日清早起來帶了速寫的本子,在上海街頭漫無目的地亂逛,百貨公司、賽馬場、舞廳、電影院、公園、教堂,都是她在香港司空見慣的場景,換到了上海也不過是大同小異。

    更何況齊先生說過,讓她去沒見過的地方看。

    所以第二日,溫見寧走入了上海縱橫交錯的弄堂。

    清晨拉走馬桶的板車才離開不久,路旁排水溝里傳來魚鱗、爛菜葉子的臭氣,種種氣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幾乎在進入的瞬間就把溫見寧逼退。除了當年她還在明水鎮的集市上賣魚時,她已經許多年沒聞到這樣的氣味了。

    無論是溫家別墅、溫公館,還是她這些年所待過的其他地方,大多都潔淨明亮。溫見寧的鼻子早已和其他感官一樣,被過於舒適優裕的生活磨得退化了,突然置身於這種環境,這才冷不丁被喚醒了過去的記憶。

    在過去的幾年裡,溫見寧從沒這樣試著認真地調動全身的感官,去觀察身邊的一切:

    她在角落裡看到過蓬頭垢面的乞丐,他們渾身都是虱子臭蟲,有氣無力地蜷在角落裡;她在街頭看過黃包車夫們,像騾馬一樣拉著客人穿過大街小巷,只為賺取一家老小的口糧;她也看過碼頭的工人,肩上扛著沉重的貨物,壓得幾乎直不起腰杆來;還看過許許多多外國人,不像平日在酒宴舞會上見到的那樣彬彬有禮,而是對她的國人傲慢蠻橫,仿佛忘了他們正踏在別國的領土上。

    溫見寧隱隱明白了齊先生的意思,齊先生是想讓她看到,這個時代還有許多不幸,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繁華有相同的底色,可醜陋卻有各自的悲歡。

    可這仍然無法解答她的困惑,面對著這些人,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或許她能出手解決其中一兩個人當下的困境,卻無法改變他們苦難的人生,更不可能去解救成千上萬的人。最重要的是,她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把握,更遑論去改變世界。

    她看到的越多,心情越沉重,這種困惑就愈發加深。

    然而這一次不像從前,齊先生始終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仍是讓溫見寧自己去尋找。

    在這茫茫人海中,去尋找適合她的答案。

    …

    在溫見寧的困頓與迷茫中,時間終於到了馮苓婚禮當日。

    一大清早,溫家姐妹便起床打扮,和長輩們一同前去馮公館。

    等眾人抵達後,才發現馮公館外比舞會那天還要擁堵。

    若說上一次來的只有青年才俊,這次來的更多是上海本地的名流士紳,她們甚至還看到了幾張在報紙上才出現過的熟悉面孔。

    不僅幾個女孩震得說不出話來,就連溫家的長輩們都頗有幾分激動。

    他們這次能來參加婚禮,說起來還是託了女孩們和馮苓的交情。若這一次能和馮家搭上關係,對家裡的生意也有好處;即便不能,能趁這個機會多結交幾個朋友也是好的。

    離婚禮開始的時間尚早,馮家的下人先把女孩們帶去見了馮苓。

    馮苓正在房間裡試婚紗,看到她們到來,臉上這才露出幾分笑意,連忙招呼她們坐下。

    外人只覺馮苓大方熱情,但只有熟知她的人才清楚,她個性好強,又愛出風頭,在同輩姐妹中人緣不算好。溫家幾個女孩雖非她的親妹妹,但至少她們是真心崇拜馮苓的。讓他們參加婚禮,對於馮苓來說,也算是填補了她沒有親姐妹捧場的缺憾。

    眾人坐定後,馮苓這才替那天她的朋友冒犯了見宛的事道歉。

    她也是事後才得知這件事的,原想讓那位詩人朋友親自給見宛道歉。但詩人生性恃才放曠慣了,根本看不上見宛這等心比天高的丫頭片子,最後只得她這個主家親自出面。

    馮苓這樣一道歉,見宛反而不好意思了,這件事總算就此揭過。

    眾人正在聊天,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進來——」

    門推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的少年。

    他一看到裡面坐了幾個女孩,下意識就要退出,卻被馮苓叫住,招手讓他進來:「阿翊,你快過來,我給你介紹幾個朋友。」

    這下馮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著頭皮進來了。

    四個女孩對視一眼,同時站了起來。

    馮苓把人拉過來,笑盈盈地給雙方介紹:「這是我弟弟馮翊,這是我先前在香港教過的學生,你叫妹妹們就好。」

    馮翊尷尬得耳朵都要熱了,眼神正好對上了站在最左邊的溫見寧。

    四目相接的瞬間,兩人俱是一愣。

    他們的目光交會沒能逃出旁邊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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