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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她既然不去,溫見寧也不好勉強。
溫公館裡的小汽車一早送兩位伯父出去談生意了,溫見寧只能自己一個人想辦法抵達約定的地點眼看收拾妥當,她告別見繡,打算步行去最近的站點等電車。
見繡勸她:「你的腳傷還沒好全,不如叫輛黃包車把你送過去吧。」
溫見寧搖頭:「你知道的,我不坐黃包車。」
她這個古怪的習慣維持了多年,溫家別墅的人都清楚。
見繡知道勸不動,只能站在門口,目送她一瘸一拐地走遠了。
看著溫見寧遠去的背影,她有些出神。
當年她們初到香港那半年,因為人生地不熟,確實對齊先生有很深的感情。齊先生要走時,見繡還難受了好幾天。
齊先生離開香港後,起初見繡她們還時常給她寄信,可一晃六七年過去,再深厚的情分都要淡了,漸漸地她們也不再寫信,只改成逢年過節時偶爾寄張賀卡聊表心意。
到如今,只有溫見寧一個人還和齊先生保持聯絡。
從前在香港時,見繡還沒覺出這有什麼,可她看著見寧歡歡喜喜地去見齊先生,心底突然有一點點羨慕她們師生這種感情。
雖不熱烈張揚,但卻長久。
她正這樣想著,身後見宛喊她出去逛街,這念頭也轉瞬即逝。
…
因為出門早,等溫見寧到了約定的地方,離見面時間還有一小時。
好在她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先前隨手從街頭買了一份小報用來消磨時間。
上海的小報不僅連載通俗小說,插送花邊新聞和廣告,甚至還辟了板塊專門留給文人罵戰的。比方說她手上這份,上面便有一篇文章批評時下以張留余為首的海派作家滿紙銅臭味。撰稿人文筆恣肆,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溫見寧雖也算是被罵的對象之一,但也看得津津有味。
她才看了一半,眼角的餘光瞥到白衫黑褲的侍者來到桌旁,下意識抬頭道:「我的朋友還沒來,暫時不需要——」
話還沒說完,她便看到侍者身後站著的女人。
雖然闊別了六年之久,但溫見寧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
溫見寧站起身來,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道:「先生,好久不見。」
齊先生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她一起坐下。
從之前的來信中,溫見寧已知道當年齊先生來到上海後,在朋友的幫助下先是找了一份校對員的工作,後來陸續又換了幾家報社,如今正在一家出名的左翼雜誌社供職。
師生二人寒暄幾句後,齊先生笑道:「你前段日子在忙什麼,竟也不給我來信。」
溫見寧乾巴巴笑道:「沒忙什麼呀,我記得給先生寫過信了呀。」
她其實不知道,她在對外人說謊時還能勉強裝裝樣子,但對著自己親近的人撒謊時,總是難免心虛。比如眼下,她視線散漫,到處亂瞟,就是不敢直視自己的老師。
齊先生在心裡嘆口氣,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委婉地提醒道:「見寧,你不妨好好回想一下,你有多久沒有寄你的習作過來了?」
她的口氣溫和,並不嚴厲,卻還是讓溫見寧羞愧得無地自容。
對著自己向來尊敬的老師,溫見寧無法再編下去,只掙扎了片刻後就低頭認錯道:「對不起先生,先前我沒敢告訴您,香港一家小報願意收我的小說,所以前段時日才會誤了練筆。等我這次回去,一定會把先前落下的補上。」
齊先生頷首:「我知道。」
眼看對面的學生驚訝地抬起頭來,齊先生不由得啞然失笑。
她當然知道。
自己這個學生向來做事認真,六年來每月都會雷打不動地寄來習作,沒有一次失約。
當初收到溫見寧推說暑假功課多的回信後,齊先生便起了疑心,正想找人打聽是否是香港溫公館裡發生了什麼事,恰巧一位去香港的報社同事出差回來,隨手帶回一份小報,恰好就是登載了《還珠緣》的那一期。
一看到明菅這個久違了的名字,齊先生很快推出了事情的大概。
上海的辦報人雖多,但大家或多或少都認識。齊先生從前待過幾家報社,托朋友一打聽,甚至還聯繫到了方鳴鶴本人。再一詢問,事情果真和她所想的一樣。
起初,齊佩珍還在為溫見寧高興。
這些年她一日日看著信紙上稚嫩的塗鴉逐漸變成流利優美的文字,溫見寧的努力與才華,全在她眼中。學生能得到旁人的認可,她這個做先生的自然也高興。但正因為了解,所以齊佩珍在看到溫見寧換了筆名後新寫的長篇小說後,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她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打轉,轉而問道:「見寧,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從事什麼職業?」
這是第三次有人問起溫見寧將來的打算了。
溫見寧模稜兩可道:「大概和先生您一樣,會去報社當個編輯吧。」
「你是否考慮過,把寫作當成你未來的方向之一?」
溫見寧不好意思道:「這個我沒想好,不過若是學習工作之餘有閒暇,或許我會寫點鴛蝴小說賺錢餬口吧。新文學我寫不好,日後如何很難說。」
她渾然不知,她的打算正好是齊佩珍最擔心的一種。
或許正因如此,見寧從小報上得到金錢等方面的肯定後,才會一門心思投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