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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10:19:00 作者: 五色瓜
那人當時也只是匆匆一瞥,並未留下溫柏青母親的住址,所以他只能自己尋人。
溫柏青常年在廣東待著,身邊跟著的都是溫家的僕人,很難抽身到香港來親自查訪他母親的下落,唯有花錢僱人去打聽。有些話他雖然沒說,但溫見寧也能猜出,若他母親如今的身份真的那麼尷尬,以他的個性,定然也不想讓外人知道。能告訴溫見寧這件事,至少說明他沒把她當外人。
溫見寧想了一想,問道:「不然我在香港幫你打聽一下?」
她剛才一聽他提起塘西,很快就想到當年和齊先生合租的那個妓女,不知道寫信問一問齊先生會不會有結果。
溫柏青斷然拒絕:「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可是你跟我借錢了。」
溫柏青一噎,有點惱羞成怒地教訓她:「你不過一個女學生,能到哪裡去探聽消息,到頭來別一個不小心就把自己搭進去了。」
見他說得這樣嚴肅,溫見寧只好點頭:「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這件事你不能著急。香港雖然小,但人這麼多,你只能慢慢找。」
「這我知道。」溫柏青沉聲道。
說到這裡,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沒抱太大希望,畢竟她生活在那種地方,又過了這麼多年,或許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溫見寧低聲安慰道:「不會的,她還沒有找到你,肯定不會有事的。」
就像舅母他們,也不會有事的,他們現在一定還在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
溫見寧抬頭看向傘外灰茫茫的天空,眼中閃過一絲哀傷。
這六年以來,她已經不會時常想起舅母她們了。就連齊先生,在她離開的第一年她也都慢慢適應了。再過上十年二十年,或許有一日,她真的會慢慢忘了他們吧。
她沒有放任自己沉溺往事太久,很快收回思緒問道:「你要花錢僱人打聽,還差多少錢?」
溫柏青開口道:「錢目前還夠用,只是我擔心撐不了多久。若是日後找到了人,替她贖身只怕也是一大筆款項。我想把她接到身邊來,只怕接下來一兩年手頭都不會寬裕。」
溫見寧點了點頭:「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和你一起想辦法。」
溫柏青本想問她想什麼辦法,又想到他這個妹妹向來是這種性子,看著安分,心裡頭卻有一百個主意。雖然這些主意不一定有用,但她總是莫名其妙地對任何事都很有信心。
兩人繼續頂著風雨往前走,身後又傳來汽車行駛過來的聲音。
溫柏青連忙拉著溫見寧退到一邊,免得再被濺到一身泥水。
那輛汽車卻在他們身旁緩緩停下,按了一聲喇叭。
兩人對視一眼,走到後車門附近,裡面有人打開車門。
溫見寧看了一眼,頓時驚喜道:「馮苓姐。」
車后座上正衝著她笑的年輕女人正是馮苓。
當年她因為和家裡鬧翻,教過溫見寧她們兩年英文來勉強維持生活。後來她家裡終於鬆了口,不再給她強加婚事,她這才高高興興地收拾了行李回到上海去了,自此兩邊就很少聯繫,沒想到今日在這裡見到了。
馮苓打量她一眼,笑道:「你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的。」
溫見寧不好意思道:「今天見宛成人禮,我去碼頭接我堂兄,路上車壞了。原想著走一段再打一程車,用不了多久就到了。沒想到雨這樣大,路還有這麼遠。」
溫柏青在她身旁恰到好處地接過話頭,言簡意賅道:「溫柏青,是見寧的堂兄。」
馮苓頷首示意,拉了身旁人的胳膊給他們介紹:「這是我弟弟馮翊。」
原本扭頭看向另一側車窗的少年被她拖著一條胳膊,這才不得不轉過頭來。他素來又不喜歡和人交際,只是下意識地看了車門前的女孩一眼,沖她點頭示意。
身側的馮苓擋著光,馮翊的視力又一向不好,一時沒能全看清那女孩的面孔。
他只看見她穿竹青軟緞短袖旗袍,外頭披了一件男子的外套,顯得身形嬌小又稍顯狼狽。皮膚似乎很白,五官依稀能看出來很清秀,有一雙明淨而純粹的杏核眼。
對上那雙眼的瞬間,馮翊不知為何想起唐詩里的那一句。
——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車內的光線昏暗,溫見寧也只能看出他的年紀和她差不多大,十三四歲左右,眉目清朗而英氣,只是似乎眼神有點不好,散漫而沒有焦距,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仍扭頭看向窗外。
馮苓笑眯眯地招手道:「先上來說吧。」
溫見寧稍一思忖,也不和她客氣,鑽進了車中。溫柏青也跟在她的身後上了車。
車后座上坐了四個人,原本就狹小的車內空間頓時擁擠起來,車門都關不上了。
溫柏青本想繞到前面的車座去,一抬頭卻看見司機旁邊的座位上堆滿了高高的禮盒,別說他一個身高腿長的青年男子,即便是溫見寧這樣嬌小的也沒法坐過去。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還是溫見寧先嘆了口氣,對溫柏青道:「你以後少吃點。」
溫柏青瞪了她一眼。
之前一直默不作聲的馮翊突然轉過頭來,開口道:「我下車吧。」
少年人的聲音清朗,咬字清晰,只是聲調太平,顯得有幾分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