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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9:20:14 作者: 鹿靈
    那一年的他是眾人眼中的天才,跳過一級,以遠超錄取分數線的成績,就讀於全國數一數二的頂尖學府。但大學報導的那天,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和世界溝通的能力。

    他開始不相信任何人。

    然而即使如此,世界並未打算就此放過他。

    他清晰地記得,他簽約第一個經紀公司,拍攝自己的第 一部電影,公司花了最大的力氣捧他,而他的轉化率高到驚人,紅到連公司都始料未及,從前也這樣捧過男藝人,公司說,只是最多也只是准一線,何曾一瞬之間,直入雲端。

    再然後……公司真正準備力捧的,為了紅不擇手段的所有女藝人,開始貼著他,瘋狂炒作吸血。

    這是紅起來最快的方式,代價只不過是要獻祭一個他。

    ——這是他被利用的第三次。

    他支付了天價違約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和家裡斷掉了所有的關係,不再對世界抱有任何期待,每三個月清理一次炒作相關的詞條,於此,他已經很厭倦。

    夢裡的那隻鳥,越過窗戶後終於得以飛行,只是飛進低暗茂密的叢林裡,然後不見蹤跡。

    直到遇見顏漫。

    他一開始覺得她和那些人並沒有什麼不同,遊戲人間的小公主而已,靠近他,又是為了得到什麼?

    直到聽見她和朋友打電話,說著追到之後就可以讓他……後面的話他沒有聽清,大抵也是蹭蹭熱度,或是想要他的什麼。

    已經不意外了,他這一生都難逃這樣的命運,家庭、學業、事業,人生最關鍵的轉折節點全部都在被人利用,於是終於厭倦,終於選擇戴上面具,將所有的情緒全部抹去,從此只冷眼旁邊別人的情緒和人生,丟掉自己的。

    那麼糟糕的一生,沒有人會想反覆回憶。

    於是戲可以演得越來越好,因為在有限的情緒里,他最大程度地放進了人間百態,而選擇了丟掉自己。

    V字仇殺隊裡說,面具戴得太久,都忘記摘下來是什麼模樣了。

    他將自己放入另一個混沌的世界,不袒露情緒,習慣於任何偽裝,直到沒有人能夠感知到他,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又會有怎樣的情緒。

    ——包括他自己。

    仿佛只要丟掉情緒,承認自己是個喪失掉七情六慾的工具,再被利用時,就不會再被刺傷了。

    麻木了太久,回溫也需要漫長的時間。

    直到他發現不知從哪來了一束光,從縫隙角落漸漸充盈進整個房間,他的情緒開始受她影響,重新被打開,生命也仿佛重新被激活。

    開始有了很多念頭、想法,覺得生命也可以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終於在那一刻意識到,或許當時所聽到的電話對白,只是一句誤會。

    很多時候甚至希望她對自己別有所圖,這樣就會知道她喜歡的究竟是什麼,就能把擁有的為數不多的東西打包成禮物送到她面前,換她笑一笑,換她哪怕是裝作很愛他。

    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是她的試鏡,就在離他視線不遠的地方,少女手裡拿著一把裝滿花瓣的油紙傘,對著鏡頭緩緩撐開,結果傘面一下彈出去很遠,她站在花瓣雨中錯愕萬分,然後笑了。

    他扮演的角色正陷入窒息,黑暗中掙扎,心跳的速度也快得不切實際。

    那時身體的自保機制再一次拉響警報,不允許他再喜歡或信任上任何人,於是告訴他:這只是一場恍惚的吊橋效應,心跳過速是掙扎時的生理狀態,並非是為她心動。

    到這一刻才終於承認,其實他對她一見鍾情。

    原來當時如果不是喜歡她,那些新增的親密戲份他一個都不會同意,如果不是喜歡她,不會讓她圍繞在自己身邊那麼久,不會縱容……她一次又一次的靠近。

    但太晚了。

    好像已經,太晚了。

    都說人會復刻自己被愛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愛人。

    可是如果……沒有被愛過呢?

    因為沒有被愛過,所以連要怎麼愛一個人都不會。

    其實她才是那個最理智的人。

    覺得自己需要喜歡一個人,所以喜歡他。

    覺得自己不用再喜歡了,於是放棄他。

    她不是沒他不能活。

    那都是玩笑話。

    沒她不能活的,其實是他。

    *

    他在夢中昏睡,又從夢裡醒來。

    指尖動了下,攥住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卻綿軟而溫暖的東西。

    葉凜睜開眼,看到一截細長的指尖,心臟猛地跳了下,順著她指骨向上看。

    顏漫本來正在看手裡的棕色小熊,察覺到什麼,抬頭和他對上視線。

    她愣了幾秒:「你醒了?」

    然後慌忙要起身,卻被人攥緊手指,沒有鬆開。

    他自嘲地笑了聲,嘴唇很白:「我這是在夢裡……還是醒了?」

    顏漫啊了聲:「你在醫院,我幫你叫醫生,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特別痛?」

    「我聽畢談說,你好像傷到……」

    「別叫。」

    她怔住。

    「別叫醫生。」他說。

    冷色的燈光垂落。

    「那你……」她舔了下唇,「那我叫畢談?」

    「都別叫,」他說,「我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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