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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18:33:59 作者: 羽漱臨風
    就這樣走了半個多月,他終於跌跌撞撞找到了安西的城池。

    城池外遊蕩著許多流民,徐應白走向城門,剛走到一半,忽然被一個半大少年惡狠狠咬在了手上。

    那半大少年頭髮乾枯毛躁地捲曲著,整個人又髒又灰,骨瘦如柴,眼神兇狠,嘴上咬著的力道大得很,那股尖銳的疼痛由腕骨傳過來,徐應白疼得悶哼了一聲,傷處洇出血來,染上那小混帳的嘴角。

    徐應白皺著眉毛把人提溜到一邊,尚顯稚嫩的面龐顯出痛色,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感到一陣無盡的無奈與悲哀。

    「怎麼餓得人都咬。」

    徐應白想起那些生食腐肉的流民,眉頭皺得更深,他有心想幫這個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但摸遍全身上下,除了那塊玉佩,沒摸出像樣的東西。

    而那少年在地面上掙扎了一會兒,了無生氣地撲在了地上。

    徐應白有些擔憂地上前,卻不料那少年猛地暴起,一把抓下了自己的玉佩!

    徐應白大驚失色,著急地喊:「那是我娘留給我的,你別……」

    他話還沒說完,那半大少年腿一軟,整個人狠狠磕在了地上,腦袋發出清脆的響聲。

    徐應白愣了一會兒,蹲下身去探這少年的額頭,燒得滾燙。

    似乎要把他整個人都燒乾。

    徐應白想到他一路走來見過的死屍,又想到兒時的玩伴和在安西遇到的流民和孤兒,低垂著眼睫,眼眸顫動。

    他蹲下身,把這個想要搶走他玉佩的少年背起來。

    徐應白自己這半個多月都瘦了兩圈,現今又是一個先天不足,剛剛生完病的孩子,因而儘管少年已經很輕,他背起來還是很吃力。

    他踉蹌著進了城,找到了醫館,卻因為沒有錢被拒之門外,他焦急地站著,沉默了許久,最後捏緊了自己的玉佩。

    是母親的玉佩重要,還是一條人命重要。

    阿娘只給自己留下來這一塊玉佩,這是阿娘唯一的遺物。

    而且這個人和自己素不相識,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己甚至不知道這個少年姓甚名誰,是好是壞……更何況,他還想偷自己的玉佩。

    亂世災年死那麼多人,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區別。

    況且大夫也說了,病得那麼重,也不一定能救得活,何必費功夫呢?

    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不必去救。

    然而——

    「大夫,你等一等,」徐應白開了口,獨屬於少年人的清澈嗓音在一片痛苦的呻/吟中響起,「我很快就有錢了。」

    玉是好玉,掌柜的看見徐應白是個小孩子,又是孤身一人前來,故意壓了價錢,只給了徐應白一半銀錢。

    徐應白知道爭論無用,他看了看掌柜的旁邊幾個牛高馬大的男人,識相地拿錢要走。

    掌柜的看他依依不捨地看著那塊玉,也覺得可憐,將掛著玉佩的紅繩拿下來,放在他的手裡。

    「留個念想吧。」

    這塊玉換來的銀兩救回了少年一條命。

    徐應白在醫堂守了很久,給少年擦汗餵藥,直到少年醒過來。

    少年仰著臉,著急地問他:「你的玉呢?!」

    「當了,」徐應白勉強揚起嘴角,淡淡地笑著,悄無聲息地將一小把碎銀子塞到了少年僵硬破舊的被子裡面,「這些留給你,不要隨便咬人了。」

    他們手指相碰,少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徐應白。

    徐應白朝他眨了眨眼睛,而後立刻起身離開,走進了人群裡面。

    「等等!」嘈雜的人聲中傳來少年聲嘶力竭的沙啞呼喊,「……你叫什麼名字?」

    徐應白聽到了,但他沒有回頭。

    萍水相逢不必問名姓,舉手相救也不必求報答。

    他往安西城門走去,最後卻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快要消失在拐角處的醫堂。

    這個少年,是真真切切,自己親手救下的第一個人啊。

    第86章 應白(3)

    正德二十年, 為了平定沸騰的民怨,幽帝下了罪己詔,改年號為元景。

    而徐應白自元景年以後, 再也沒有下山遊歷過。

    他待在道觀讀經書寫策論, 也學禮樂騎射和劍術, 只是可惜身體不好,劍術騎射學到一半就生了一場大病,嚇得玄清子不敢再讓他學了。

    於是閒暇時,徐應白就坐在書桌前練字,他的字寫得極漂亮, 有時還會被玄清子叫去抄寫道經、教剛來道觀的孩子練字。

    那些練字的紙張也沒扔, 被徐應白整理好,放在柜子裡面

    道觀在災荒過後休養生息, 漸漸回到了最初的規模,老觀主在徐應白十五歲這一年駕鶴西去, 將道觀交給了玄清子。

    玄清子人緣不錯,時常有江湖人來道觀看望他。

    等到徐應白十八歲, 玄清子回了一趟本家, 帶回來一個小孩, 據說是謝氏旁支的一個孩子, 家中遭了變故, 就剩他一個人了, 本家又沒有人願意收養,玄清子乾脆就把人帶回了道觀, 想把人收做關門弟子, 以後繼承道觀的衣缽。

    結果小孩軟乎乎地拜徐應白當了師父,把玄清子給氣得夠嗆。

    而就在謝靜微拜師兩年後, 徐應白毅然決然地下了山。

    那時他剛及冠,甚至還沒來得及取字,跪在玄清子面前求玄清子讓他下山。

    「你下山幹什麼?!」玄清子一改平日裡好說話的模樣,有些激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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