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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8:34:38 作者: 雲織
    「薄閻。」他聲音不大,在嘈雜人群中根本分辨不出,但薄閻的視線根本沒有離開過他的臉。

    「我帶你離開這。」薄閻握住池寂的手,對方看起來極不舒服, 需要治療。

    池寂被他握住,目光掃過驚惶絕望的人群,面上流露出不忍, 低聲喃了句什麼。

    「這麼多人都會死……」

    薄閻聽見他說。

    薄閻猶豫片刻,另一隻手輕輕按在他肩上。

    「不一定要死的。」島嶼下沉、人群惶恐, 薄閻手指輕輕拭去池寂臉上不知什麼時候被蹭上的一點泥痕,對他說, 「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去哪裡?」池寂茫然。

    薄閻看向海面。

    「底下。」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很快回來。」

    薄閻承諾著,放開池寂的手,那一圈溫暖迅速被吹得冰涼,池寂下意識抬手,覆住剛剛還留有對方溫度的肌膚,看著對方突然消失的方位怔然。

    他想得到薄閻可以隨意離開,但從未想過對方竟可能擁有讓島嶼停止下沉的能力。

    然而,那又將付出什麼代價?

    他混沌的、因為忙亂和劇跳的心臟而不甚清明的思緒忽而想到,而人群在四周嚎哭,島嶼愈來愈向一側傾斜,聚集在酒店天台滿滿的人惶恐地向高側移動。

    傾斜的角度立不住腳,便七手八腳抱住邊緣的石牆,那些石牆低矮寬闊,絕非欄杆那樣好攀援。大人一手拉住小孩,一手抱住石牆,即使如此也在邊緣搖搖欲墜。

    一些融合了植物基因的人奮力伸長自己的末梢,可耐旱植物往往缺乏彈性,剛直的枝幹因用力繃得斷裂,一時哀嚎聲一片,灰色的石牆上留下一片片或乳白、或淡綠的汁液。

    池寂頭疼欲裂,腦中嗡然,他將手用力按在石牆邊緣,晃了晃腦袋醒神,忽而感到有雙手拽著自己的衣角。

    「薄閻。」他脫口道,隨後便意識到不對,垂眼看去,拉住他的是一個怯生生的小男孩。

    「大哥哥。」那孩子眼睛很大,一看便讓人印象深刻,「我找不到爸爸媽媽了……啊!」

    一個浪潮撲過來,失去穩定性的島嶼就像一隻斷裂的帆板,在吞噬一切的深海里搖晃。

    劇烈的晃動,本已陷入大半的島嶼只剩這座酒店還在水面以上,而隨著底端吃水更深,人們所在的這側更是被高高翹起,霎時間「哧哧」聲不斷響起,承受不住的人絕望地慘叫著滑向另一側,距離那漸漸吞掉島嶼的、深色的海水越來越近。

    那個身體瘦弱的小男孩眼看便要摔倒,池寂條件反射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小男孩被拽著反撞了下他的腰,硌住了石牆尖銳的邊緣,疼得一個激靈。

    池寂低低喘著氣,他一手拉著那孩子,另一手緊緊貼在石牆被許多斷裂的植物末梢汁液噴濺的背側。玫瑰葉子已經在他不自知的時候長了出來,牢牢吸附在乾燥的石牆上,柔軟的表面微微顫抖。

    小男孩怯怯抱著他的腰,帶著哭腔道:「謝謝哥哥……」

    池寂本會開口安慰他,可這生死一刻之間,他眼睛死死盯著波瀾陣陣的海面,牽掛著孤身前往海下的那個人,突然感到後悔。

    薄閻本來不用管這一切,是他要來旅行,他選擇的這座島,他表露出不忍心,於是薄閻跟他來,連人類感情都不懂的薄閻,為這裡素昧平生的人們,去冒一個巨大的險。

    而他甚至……還沒有向他道別。

    心口又一次沉悶的敲擊,他不禁想捂住胸口,可卻騰不出手。他面色一定很難看,否則不會連一個驚慌的小孩子都看得出,那孩子關切地問他:「哥哥,你心臟不舒服嗎?要我幫你揉揉胸口嗎?」

    如果是平常的池寂,一定能反映過來,那完全不像一個受驚的孩童會說的話。

    「不用……」他勉強地支住身體,幾乎所有力量都用來攀住愈漸傾斜的石壁,聲音極輕。

    「大哥哥,你為什麼不看我?」孩童童稚的聲調里流瀉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殘忍,他顯然沒把拒絕聽進去,小小的手掌抬起,輕輕貼在池寂心口的位置,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還側目注視著海平面,神色疲憊的池寂,聲音帶著一絲古怪的愉快,「沒關係,反正你快要死了。」

    島嶼一寸一寸向海洋深處沒去,無數人絕望的求救聲中,朝霞仿佛比晚霞更加蒼涼。落到天台另一側的人們,腳踝已經接觸到冰冷的海水,而來不及上樓的人已經化作海洋中一個個橙黃色的小點,連叫喊聲都不再聽得見,隨波逐流,越沖越遠。

    心口的疼痛像一道閃電,又快又劇烈,劇痛使池寂混沌的神智陡然清醒。他視線慢慢落到那張笑得天真殘忍的臉上,又緩緩垂落,看著自己被刀劃開的胸口。

    楓平指間夾著刀刃,在池寂的注視中,又愉快地捅了一次。血珠終於湧出來,像叢生的南天竹,流滿了他收回的手掌,濕透了青年胸口的薄衫。

    「別怪我呀,我的刀太薄太利,只捅一刀的話,即使抽出來你也不會流血。」楓平朝他展示自己得意的武器,有些遺憾道,「啊,卷邊了——小池哥哥,你戴了什麼好東西,竟然連我的刀都穿不透?」

    「反正你快死了,留著也沒用,不如給我吧,回去交給叔叔,證明是我殺了你,好不好?」

    池寂抬手捂住胸口,血液糊滿了指縫,還在不斷向外湧出。耳鳴使他聽不清聲音,他重重喘了口氣,呼吸越來越困難,行兇者的臉分成兩個,不行看不清,頭越來越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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