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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8:28:54 作者: 小雞燉抹茶
    信里只有一張照片,照片裡男人笑得燦爛。照片拍的模糊,陸磬乍一眼看過去,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那雙眼睛太像了。

    與之同樣傳來的是男人的資料。

    陸磬來回翻閱,確認男人的經歷與他並不重合,頓了頓。

    他發郵箱問,男人叫什麼名字。

    隔天海鷗沙灘上,他就看見了男人穿著一身淺黃風衣朝他走來。

    陸磬訂了機票從千里外趕來,男人身上很白,陽光下愈發刺眼,陸磬看著他一步步朝他走來,眼睛落在他靦腆的臉上,身邊的朋友摟著陸磬的肩拍了拍:「我一看見他就覺得符合你胃口,怎麼說,不錯吧?」

    陸磬不說話,唇抿起來,唇角紅痣襯得他益發妖艷,陽光下的男人怔了一瞬,眼底的討好一瞬間轉變為驚艷。

    陸磬走上前,他長得很高,比男人高出小半頭,他的目光掃視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沉默得發呆。

    他說:「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頓了頓:「王笑。」

    陸磬道:「你以後叫陸續意。」

    陸磬在第三年找到了一個乖巧的替代品。替代品與他一開始的期盼不一樣,他溫柔到軟弱的地步,只有那雙眼令他著迷。但也足夠他發瘋,陸磬大學學畫,畫室里塗滿了半成品,倒在地上的,歪在床沿邊的,都是他。

    陸磬有藝術家無法擺脫的通病,他高傲又冷漠,萬事都要做到最好,他無法忍受殘次品,也無法接受變故。

    他要掌握,就緊緊把握在手中,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靈感一同消弭。

    他生氣時摔碎的杯子摜在地上,男人只彎腰收拾殘局,他高興時慈悲賜下的貴重禮物,男人轉頭賣掉換取錢財。他很乖,也很聽話,是他見過最稱心的寵物。

    陸磬盯著男人的頭頂,發端微微翹著,笑容被他下壓。他幾乎冷眼一腳揣在男人的腰背上。

    他看見男人乾淨整潔的腰背上多出一條黑泥的腳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你走吧。」

    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男人找回了自己從前的名字,名叫「陸續意」的小寵物滿臉驚慌,「先生,您不要我了麼?」

    陸磬不再說話,他給男人轉了一筆錢,一筆足夠他填補父親賭債的錢。

    寵物搖著尾巴,笑得歡快得意。

    他很少在陸磬面前笑,陸磬盯著他的笑容,那雙眼裡有不可磨滅的光亮,為什麼自己從前並沒有發現呢?

    陸磬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也不知道痛苦從何而來,他好像永遠停在十幾歲的那場葬禮上,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一點也沒消散,他的心智停留在那個雨天,下葬當天他穿著一身黑,黑衣黑傘白玫瑰,這些構成了他父親的葬禮。

    白玫瑰被他放在了墓碑前,那有許多花,無一例全是白的,葬禮上有許多人,是他父親生前的同事又或者親友,他與其他三個兄弟站在一起,等待雨停。

    這場大雨下了很久,從早晨到傍晚,一點也沒小下去的徵兆,他無聊到開始發呆,目光穿梭在那群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中,辨認他們的身份或名字。

    人群是默然的,默然的人群有種悲憫的意味,偶爾也有不合群的存在。

    陸磬看見有人落淚,哭得很安靜,眼淚順著眼角落下,哭的人長得很好看,有雙我見猶憐的眼睛,她身形消瘦,立在雨中,狂風幾乎要將她颳走。黑傘擋住了她的半張臉,陸磬只能看見她的白潔無暇的側臉。

    他認得她,這個女人是他父親的未婚妻,小些的時候,陸續意帶他們見過面,在陸家大院,女人笑得很好看,年齡也小,她不怎麼說話,即使說話聲音也很小,她的膽子與她美艷的長相併不相符。

    陸續意叫她的名字,只叫後面兩個字,顯得親昵,女人以笑意代替回答,滿目柔情,陸磬現在想來那裡面盛滿了愛意。

    可這樣一雙寫滿愛意的眼睛,口中吐出最冷酷的決絕。

    他們的婚約在春天定下,又在春天結束。無人知曉原因,為何女人在與陸續意毀壞婚約後,投入了段詡的懷抱。

    接著陸磬又看見了段詡。

    他穿了一身整齊乾淨的黑襯衣,沒有外套,只穿著球鞋,白色的球鞋沾滿了淤泥。他沒有帶傘,雨水傾注到他的身上,他渾身上下濕透了,也不吭聲,這位生來高貴的太子爺有個拖油瓶發小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污點。

    他好尊貴,尊貴的身世尊貴的氣質,漂亮的臉蛋,陽光的氣質,這些美好的品質在這場大雨的沖刷下蕩然無存。

    他看起來好無助,眼底有什麼滾落在泥濘的土地,手中的玫瑰被他攥得很緊,陸磬隔著不遠,瞧見他手心捏出的血跡。

    但他有些想笑,不合時宜的笑聲從他口中斷斷續續傳出,他以咳嗽來掩蓋自己的得意,他想這世上不止他一人沒走出來,與他一同墜入谷底的還有許多許多,只是他們的尊嚴閱歷乃至家世,都不允許他們難過。

    大雨滂湃,陸磬眼角彈上幾滴雨水,順著臉頰落下,好像失魂落魄後上天留給他最後的顏面。

    陸續意死去了,陸磬的乖孩子遊戲就走到了盡頭。他心底有個無底洞,深淵裡儘是卑劣的思想,鑰匙被陸續意偷走了,於是死後一切歸為原處。他想起自己短命的父母,偶爾幻想自己還是林家快快樂樂長大的小孩,事情絕不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日夜折磨他的回憶寫滿了思念,他得到的比他失去的多,可正因為得到了,於是更加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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