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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瀟真人還是青年人的聲音，卻因疲憊顯得蒼老不少：「顧掌門，這世界是毀是存，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顧瀟然托著臉，靜靜坐了一會，忍不住有點想笑。

    她自問沒什麼大志向，從小便如此，小時候她唯一的目標就是多吃幾口，爭取多活幾年，別那麼快就死了。師父救了她，卻又矛盾至極，心中掙扎沒完，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等她回過神來尋仇，把十方整個揚了，恨不能扒開她的腦袋，把身為掌門師門為先幾個字灌進去，終於成功將她壓到了掌門這個人人羨艷的高位上。

    結果她這個掌門才剛當明白，轉眼又有人告訴她，現在她不止可以當掌門，還能當救世主了。

    心心念念惦記著她身下位置的人沒能如願，有志當救世英雄的人也沒見攬上這個差事，而她坐在這個位置上，只覺得累，每一寸骨骼都被責任壓得動彈不能，一半是辛苦經營的仙門，一半是數代人血淚積攢而出、卻又不得不原路咽下去的怨憤，就差將她扯成兩半。

    她坐著不想坐的位置，身體裡是不屬於她的靈脈，一個世界的存亡就這樣重重砸下來，把天平另一端的她抬得無限高，她感覺輕飄飄的，著不了地。

    再抬首時，顧瀟然一雙眼睛如同風暴最中心的風眼，反而風平浪靜、幾無波瀾，她平靜地問：「前輩這是逼我去死麼？」

    「只看顧掌門自己的選擇。」洞瀟真人道。

    顧瀟然：「那前輩可就高看我了，我不過一方小小掌門，最多管管門下雞毛蒜皮的一點小事，還沒有捨生取義那麼高的覺悟。」

    她緩緩道：「我不想這麼死。」

    系統壓著聲音啜泣，洞瀟真人久久無言，長嘆口氣，低聲道：「再過不久舍禍就會到來，你又該如何？你甘心被其他人取代嗎？」

    顧瀟然沒回答。

    過了一會，她突然站起來，疾步朝殿門方向走去，路過時右手兩指一勾，勾住骸骨背後展開的兩根肋骨將其拎起來，帶著一同推門而出，緋紅的衣擺在身後揚起，行走如風。

    她隨手將骸骨擱在一邊石階上，前方層巒疊嶂，峰巒雄渾，間布一座座拱角飛檐。滿山楓林還是翠綠的顏色，林葉相疊，翠色延綿。

    正值日午，俯瞰群山，偶然有弟子在石階上來去，鳥雀不鳴，格外靜謐。

    顧瀟然忽然問：「前輩看我這不歸山如何？」

    洞瀟真人不明所以，隨口道：「鍾靈毓秀，人傑地靈。」

    「是嗎？」顧瀟然微微一笑，「錯了，如今的十方，可是人才凋零，江河日下。就光是前不久羲和脈崩塌這一件，便夠我們休養生息許久了。」

    洞瀟真人依舊不知道她想說什麼，但這下總不能附和了，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是嗎？顧掌門不必灰心，風水輪轉是常有之事。」

    顧瀟然轉頭，背手氣定神閒地看著光溜溜的骸骨，一雙眼睛被正午日光照亮，黑而不沉，靜而無悲。

    半晌，她忽然笑了：「別裝了，你這點演技連我副掌門一根小拇指都及不上。熒惑脈被拔，天下同災，在你死後，十方衰微至此——你究竟對得起誰，顧業？」

    作者有話說：

    進入最後一卷啦

    感謝Gamemode1、吉利彌鉺、悲秋的營養液~

    第80章

    遺傳學，懂？

    你對得起誰, 顧業？

    骸骨好像原地變成了一具貨真價實的骨架，從頭到腳閃爍著骨骼泥石流一般的光輝，定定坐在不歸山頂, 頭上罩著正午的光圈, 儼然烈日底下第二隻日輪，金光閃閃的，再入定一會說不定能直接坐化了。

    參了半晌的禪，他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笑聲震的周遭樹上一眾飛鳥炸了毛，腳一蹬扔下窩便齊齊跑了。

    神識就有這點好，笑多久都不會岔氣也不會斷氣, 若他肉身還在，此刻眼中應該早笑出了一汪淚花, 但光溜溜的骸骨無動於衷, 不論裡面的人笑得多狠，只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窩，漆黑無神。

    他笑完了平息一會, 才問：「你如何知曉？」

    顧瀟然抱臂理所當然道：「猜的。晚輩見識淺薄，千年前的先輩知道的不多, 最熟知的也只有顧業了。誰知道前輩就認了呢？」

    顧業驟然將笑收了, 好懸沒被自己嗆到：「……什麼？」

    「當然了, 」顧瀟然接著道, 「先前在簡家地界拔靈脈時, 我神識外放了一些，發現你在骸骨里, 神識也不大安穩, 左右盯著戰局, 尤其對面那些修士，稍微虛弱點的都要被你挑揀一番，觀察誰的舍最好奪。而我口中一提及血魘，你馬上就轉回來了，那叫一個聚精會神，過後更是氣息急促不已，神識也越來越不穩。於是我便斗膽猜一猜，千年之前的那些老古董中，是誰對我十方的秘辛如此在意。」

    顧業無言，骷髏空洞洞的眼窩望著不歸山中的青翠，許久後終於開口：「那些人呢？」

    顧瀟然：「哪些人？」

    「將我兒女子孫生生世世囚禁山中的人。」

    「都入土了，最晚那個是我師父，他老人家也早作古了，現在十方我作主。」顧瀟然道，「至於我嘛，你之前也削過了。」

    顧業聽罷，長出一口氣：「聽得出來，你挺恨我的吧？」

    「怎麼會，恨你有什麼用？」顧瀟然扯著嘴角笑了笑，「況且從血緣上來說，咱們的親緣關係還同父女差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