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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6:21:59 作者: 邊阿陲
    「什麼都不辦。」簡星粲道。

    顧瀟然第一反應是這人又在沒正形地開玩笑,然後忽然頓住了,鞋底好像生了幾枝多餘的根,將她牢牢扎到原地。她站著自己默默想了一會,初時的疑惑放氣一樣被驚懼擠了出去,不用片刻便理解了簡星粲的意思。她忽然感覺腳底有些空,好像變成了一株無根漂萍,只能在水面上搖搖蕩蕩。

    抬頭看著倚靠在床上的青年,兩人目光一對,一篤定一愕然,幾乎把夏日透進來的一點陽光悉數撞出去。

    「是,」簡星粲平靜道,「在這裡你有一具完整的身體,完整的山門,我也已經從南疆出來了,逝去的沒逝去的所有人都在,羲和脈沒塌,婁存也沒有南下,與其回去,留在這裡不是更好嗎?」

    顧瀟然訝異的將他打量一遭,好像頭一回認識這人,忽覺他們不久前才好不容易捂出來的一點默契又斷開了,思路一東一西南轅北轍,徹底歪到了兩頭。

    跟簡星粲全然不同,從頭到尾,她都只當這是一個落腳的地方,換一條時間線也是瀕死時的權宜之計,等歇息夠了當然就該回去。不說這裡沒有系統,她無法遣返穿越者,而且——

    「你覺不覺的,」她突然道,「這條時間線中的我雖然也叫顧瀟然,但又不完全是我。」

    簡星粲揚眉:「怎麼說呢?」

    顧瀟然仔細想了想:「我沒有那輪迴重生的神通,活一回就是一回,每一回的……姑且就叫她顧瀟然吧,都有不同的經歷和記憶,云云。我們粗略一估好像是同一個人……但真的是嗎?本來她活得好好的,我忽然進來橫插一槓,這……我總覺得怪膈應的,這麼說吧,感覺好像同奪舍沒有太大的分別。」

    簡星粲靜靜看著她,有一陣沒有說話。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指攥緊了些,骨節繃緊,多了不少鋒利的線條。

    「而且最麻煩的還不在這裡。」顧瀟然又道,「按理如果真沒辦法了,這一層跨不過去也得跨,占著自己的身體也得活。關鍵是,若留在這裡,剩下給我的時間還有多少?」

    她有些僵硬地看向簡星粲:「且不說這大好河山都已經爛成了個什麼鬼樣,再過不了幾十年大家都得被埋了,就說近的,我究竟還有……幾年?」

    時間一直在不受阻礙地往前狂奔,沙漏里滴下的每一粒沙子都好像一滴殷紅的血。距離她被異世來的不速之客一頭撞出自己的身體,神魂消散得無聲無息,卻還要留下一身衣服般供他人穿戴的皮囊的那一天,到底還剩多少時日?

    顧瀟然跟矯情離著十萬八千里,就算馬上要咽氣也不至於哭爹喊娘的,但不代表她不在意,任誰無論逃到哪裡,哪怕在另一條時間線內也時刻有一個刻漏懸在頭頂,給自己的生命滴答倒計時,觀感都不會好到哪裡去。

    青年坐在床上,蒼白的臉逆光,卻依舊白的透明,面上沒有多少表情,但不知是不是顧瀟然的錯覺,她總覺得那雙漆黑的眼中有鬼火般幽沉的火焰在燒,好似燃盡一切的幽冥業火,出世之前要先將他自己燒個乾淨。

    顧瀟然看得都有些不大想往下問了,「嘶——」一聲後才誠懇道:「這答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恐怕也就只有你清楚了。」

    簡星粲轉過眼,偏頭望著窗外。顧瀟然看不見他的神情,卻感覺那業火正在他身上越燒越旺,越燒越旺,將他整個人浸在了鬼魅般的火苗中,身影攏在火里看不清,快要將十方偏殿一把火端了。

    看了片刻,他回過頭來,嘴角勾出一道淺淺的笑意,忽然道:「好。」

    顧瀟然沒跟上他的思路,一時莫名其妙:「好什麼?」

    簡星粲抬眼,黑色瞳仁顏色深得駭人:「好,讓我們一起回去吧。」

    顧瀟然這麼多年見過不少人,固執己見的有,人云亦云的也有,就沒見過這麼說一套是一套的類型,一時間都沒繞過來:「你這就答應了?為什麼?」

    簡星粲笑了笑,反問道:「掌門,像我這樣的人,待在哪裡又有什麼分別?」

    顧瀟然沉默片刻,啼笑皆非:「這種話說來激一激黎殊燈也就算了,你怎麼好端端的也跟著信?總還是有些不同的吧。」

    簡星粲漆黑的瞳仁不易察覺地挪動一下:「可能吧。」

    顧瀟然:「不急,你慢慢想,留不留下都是你的自由,大不了我自去跟那羲和脈再會會,別搞得跟我強迫你似的。」

    簡星粲的臉色微微變了。

    「不,」這次他回得很快,「我同你一起去。」

    顧瀟然:「你確定?」

    「確定。」他慢悠悠嘆了口氣,竟嘆出了點無奈的意味,「掌門,這些時間線對我們來說確實沒有太大區別,就像人夜路走多了,有時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裡。所以,那些唯一的一點不同就像我們的錨一樣,輕易絕不會想丟的。」

    顧瀟然把這話仔細過了三遍才終於品出點味來,震驚地覺出這話的含義居然明明白白是一句「你就像牽絆一條我的錨」,一時都有些受寵若驚。

    畢竟自簡星粲入十方後一年多,她從沒閒心關注這人心裡到底想些什麼,直到後來拜系統橫插一腳,關於這位副掌門的事,什麼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給她知道了個遍,對這人的態度一時也不尷不尬起來,由單純的厭煩變成了鬧不清楚,關係上似乎挺相熟了,但若說能算個好友,她私心裡又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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