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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6:21:59 作者: 邊阿陲
山中雪暴又起,天地四方全是一片刺眼的白色,連上下都分不清。山上的積雪加速下滑,越來越多的雪塵從深谷中撲出,又被烈風吹到高空中,雪粒鋼刀一樣打在人身上。
山頂裸露的岩石也在迅速增多,黑色的紋路不斷變動,最後變得萬分眼熟,好像有什麼特定的圖案掩藏其中,卻分辨不出來。
顧瀟然眯起眼,突然看清了那是什麼。
褐色岩石上僅剩的積雪拼起來,是一個巨大簡潔的「跑」字。
熒惑劍霍然拔高,她御劍轉身就走,不料手臂上同時也傳來一股力道,是簡星粲下意識拉了她一把,另一隻手抬起護在她頭頂上,想帶著她一起往反方向躲。兩者相互抵消,結果就是他們誰也沒走成,硬是被拉在半空凝滯一刻。
兩人愕然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絕望的「你跟我怎麼會這麼沒默契」。下一刻,頂天立地的雪山崩開一邊,劈山裂天的巨響聲中,海嘯一般的碎石夾雜著雪塵砸向四面八方,像末日中埋葬大地的隕石雨。周圍連綿的山脈齊聲共鳴,轟鳴聲沿著地脈脈動,大地裂開一條三丈寬的裂隙,從雪山腳一直延展到天際盡頭。
簡星粲一手攬住顧瀟然,一手摘下身上黑色的袍子往前一扔,然後回手用一側肩背緊緊護住了她的頭臉。那長袍不知被煉成了什麼,張開後竟能牢牢擋在二人身前,時不時有房屋大小的巨石滅頂般蓋到上面又被彈開。
等炸開的流石落乾淨,下方動靜漸歇,只剩源源不斷的積雪還在往下崩落。
顧瀟然感覺簡星粲的手還遮在自己眼前,很克制地虛虛懸著,並沒有挨到她的皮膚,連帶身後虛攬著她肩背的手一起,將她生生定在了半空中。
但凡換做傅無憑或封南送,顧瀟然早握住對方的手腕給他麻利按下去,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但不知怎麼回事,她看著簡星粲那隻蒼白修長的手,一抬眼又是他清瘦的下頜,上面的皮膚白的幾乎能看見下面青色的血管,這截蒼白的脖頸和下頜好像把她垂在身側的手好扎了一道般,一動就發麻,更別說往人手上按,一時竟不上不下的被拖在了原地。
好在簡星粲很快就收了手,手指一勾,將那件已經破破爛爛的黑袍勾回手裡。他身上只剩一件單薄的外衫,大朵大朵流銀纏枝蓮花盛開在他身上,隨刺眼的白色血光流動,臉上的陰陽黑白面具也被穿透黑袍的流石刮帶走了,還在他挺拔的鼻樑上留下一道細小的擦痕。
他隨便用拇指一抹血跡,一邊看著顧瀟然:「你怎麼樣?」
顧瀟然:「沒事。」
她低頭一看,雪山山尖已經不見了,一大片山峰像被刀砍劈了瓢,平白矮下去一大截,崩開的那部分全變作大小不一的碎石滾下深淵,原地只剩嶙峋龜裂的山脊。
圍在山腰的星宿們也多多少少掛了彩,方才雪山崩塌時只有一小部分人迅速往後躲,剩下大部分竟是頂著流石奮不顧身地往前沖,從四面八方將雪山團團圍起來,急得像是抗著自家高燒不退的孩子上醫館。
黎殊燈拿出一柄寒光鋥亮的方天畫戟,放大到幾十丈長,定海神針般杵在雪山南緣,另幾個修士或用法器或畫籙文,七手八腳吃力地頂住山巒,竟真的用人力撐住了滿布裂縫、搖搖欲墜的巍峨雪山,沒讓它二度傾倒。
簡星粲微微有些氣喘,也看著下方道:「隱靈脈和其它諸靈脈的區別其實很大,遠不止有無靈氣之別。它們全都分為內外兩層,外是一層空殼,裡面則是脈心,要想讓其為己所用,唯有先煉化脈心,與隱靈脈內外相連。重生者一旦開始輪迴,天然就帶一顆脈心,誰也沒有煉化過,解軌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誰也不知道他這一大把年紀了,還能不能遭得住。」
看起來懸,隱靈脈這麼一動,裡面解軌那把老骨頭不被壓趴下就不錯了,更別談煉化。黎殊燈手按緊了方天畫戟,面色凜然,再度拔高聲音喊道:「解前輩!羲和脈安在?您如果能聽到,回我句話!」
尾音一落,雪山上竟真的起了變化,一團幽冥鬼火般的影子在橫刮的大雪中逐漸清晰,顫顫巍巍,好像隨時都會被朔風吹散。
黎殊燈大喜過望,將方天畫戟一把塞到封南送手中,躍至鬼火近前,從須彌芥子中掏出一座四面琉璃描花屏風罩在他身周,給他擋住了風雪。
鬼火卻突然一扭,如同一隻垂死掙動的螞蚱,細長的四肢扭動起來,仰頭將嘴一張,悽厲地嘶嚎起來。
這慘嚎簡直不似人聲,尖銳高昂,像指甲摩擦在精鐵上的聲音,既像嚎叫又像痛苦,聲音硬是將山頂所剩無幾崩無可崩的積雪又震下去一層。
黎殊燈被嚇了一跳,湊近鬼影,焦急地問:「這是怎麼了前輩?出什麼問題了嗎?」
「啊——」解軌仍舊嘶嚎不止,劇烈顫動的聲帶幾乎要被他生生繃斷,「跑!快跑!啊——羲和脈是瘋子……我是瘋子……你是誰?你在哪?我又在哪?我在什麼時間?……瘋啦,都瘋啦!——跑!」
黎殊燈不退反進,執拗地虛按住鬼影雙肩:「前輩,我們都來了,大家都到了!只等羲和脈就緒,連入所有人的脈心就行了,出竅道一成,所有人的神識一眼分明,就再也不會有舍禍混到我們中間來了!前輩,你能不能再堅持一下?你再堅持一下就好了。羲和!你醒醒羲和!我們等了幾十年,只等今日功成,便什麼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