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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5:09:59 作者: Lryan
    他可憐不夠爸爸,抱著爸爸不讓穿壽衣,死死攔住他。像以前無數次爸爸護他那樣,他要護住爸爸。爸爸太可憐了啊。

    賀琴一直在哭,哭得面前朦朧。

    周雯一個人治不住遊星,賀文舟來了,賀家琪來了,他二叔來了,他們都治不住遊星。

    賀文舟望著姑父,原來一個人是這樣死去的,死亡的意義震撼了他。他看著以往瑩潤光澤的姑父變得青白枯瘦,兩隻眼窩陷了進去,薄薄的脖頸支著一個大頭,身子都僵硬了,死直死直的,不好穿衣服。給他穿好了一隻袖子,又不好套另一隻。褲子更是難穿,像一具沒有魂靈的乾癟畫皮,他意識到,他永遠地失去了姑父。

    姑父是他半個爸爸,他和遊星一樣,再沒有爸爸了。

    賀文舟的眼淚落了下來,他很少動真情,和他那雙精明父母一樣,他遊戲人間,可是游為民是他內心柔軟的角落。

    他還小,沒修得和大人那樣堅不可摧,命運擊中了他內心柔軟的角落。

    他落下淚來。

    遊星哭了個聲嘶力竭,賀琴哭了個天昏地暗,他哭了個眼淚不止。

    他止不住眼淚,沒想到啊,他眼淚那麼多,流了還有,有了還流,滔滔不止。

    可是游為民配這些眼淚。

    他那麼親,那麼好,什麼都不為,一心只對他好。好到最後,不得善終。

    設靈堂拜祭那天,遊星跪在地上燒紙,賀文舟陪在他身邊。這些天,遊星一句話不說,要跪就跪,要坐就坐。那個活潑好動,沒心沒肺的小子,好像永遠留在昨天了。

    大人們都在外面忙,賀琴有了一點魂靈,也勉強在忙。她不能想,一想就後悔,一想就悔死恨死,掉下去魔怔了。游為民和她是少年夫妻,一路恩愛,兩人之間不少拌嘴卻從沒有紅過臉。她的丈夫啊,她的神明,全部都熄滅了。

    她不愛孩子,孩子也不愛她。從來都是丈夫平衡其中,來往溝通。如今只落了她和孩子相對,兩個孤獨至死的人。

    賀琴忙完也發怔,晚上不肯睡覺,周雯陪她睡。賀文舟陪遊星睡,都睡在他家。賀家琪撐起了天,奔走忙碌。

    夜裡,遊星睜著兩隻大眼睛,想他只是來賀家借宿,回去爸爸還在。

    爸爸總是來接他的,他不來接,他大可以跑回去,又不是沒有腳。

    賀文舟也想姑父,想那年夏天,姑父教他和遊星游泳,他們在水裡狗刨,遊星水性好,很快學會樂半天。他不行,他刨啊刨,嗆了幾口水,波光粼粼的水面淹沒了他,他沒來得及心慌就被姑父抓著脖子提上來了。他姑父還把他抱在懷裡,像個嘮叨的老人,想給他叫叫魂。

    他想起姑父很多畫面,很多好處,全部都是好的,沒有壞的。姑父就是這樣,愛他愛遊星。

    遊星轉過臉,兩隻大眼睛倉惶地盯著賀文舟:「爸爸在家吧?他會來接我吧?」

    賀文舟看著他那雙大眼睛,沒有說話。

    他也想姑父在家吧,會來接他們吧。還是穿著毛衣長褲,溫溫柔柔開別克來。他還是那個樣子,他還在那。

    第22章

    遊星是在十幾天後的一個早晨,終於意識到爸爸真的不在了的。這些天,他都如在夢中,還是噩夢。他和賀琴執意都回家去,也不讓別人陪。他倆都不需要。

    回去後,兩人也各忙各的。賀琴也上班了,遊星也上學了,和以往沒什麼不同。不同的是,他倆都神遊天外,不太講話。因為沒有爸爸和丈夫在,沒人給娘倆做飯,他倆就湊合著吃。賀琴沒有管孩子的習慣,經常自己吃完了,才發現遊星沒來吃飯。不過她買的還有剩,她也顧不得他了。

    遊星像沒人要的孩子,飢一頓飽一頓,但他自己不知道。晚上,賀琴抱著丈夫的衣服,好像他還在。他倆都認為丈夫或者爸爸只是出差去了,雖然他從沒有出差過,但他一定還會回來的。遊星晚上睡不著,白天也不餓,忽然那天早晨,他想要吃肉包子,往日他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都不用出去買,爸爸總能給他變出肉包子。他站在門口提鞋,因為來不及了,只能拿肉包子走。這時爸爸總會埋怨他幾句,匆匆忙忙給他背上書包,塞給他肉包子,並一隻烤玉米。

    他站在門口,對著廚房喊:「爸,我想吃肉包子!」

    他喊了兩聲,沒有人回答他。

    聲音顫抖,還想再喊,賀琴穿著睡袍披散著頭髮,像一隻枯瘦蒼白的鬼站在他面前。

    他倆面面相覷,相對站著,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從那天起,賀琴和遊星莫名變換了關係。賀琴沒再發火,遊星也沒再像避貓鼠。賀琴雖然還是粗魯,但依然親自回家做飯。遊星在旁邊幫忙,兩人雞飛狗跳地收拾,做一頓飯能讓兩人脫層皮。

    待做出來,看著一桌豐盛飯菜,賀琴說:「不比你爸做得差吧。」

    遊星老實說:「差得遠呢。」

    他倆不避諱談游為民,反而經常提,好像他依然在家,一直在兩人中間。否則他們一天都受不了,一天都熬不下去。

    遊星平時有點酸秀才特性,會做點三行情詩,當初選文科糊裡糊塗,因為愛慕一個初中女孩頻頻給她做情詩,後來不愛慕了,愛自己搗鼓點小玩意,他爸爸也支持,近來他越來越想學機械,這次考試提了一句,被賀琴罵得狗血淋頭。說他神經病,高二下半學期了,竟然又想轉理科。可是他房間裡自己搗鼓的飛機、戰車模型,改造的小檯燈都有聲有色,他爸爸又在旁邊添油加醋,賀琴便有些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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