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說龍

  第789章 說龍

  江州府城。

  人流熙熙攘攘，都在排隊等候入城。

  亞倫仍舊是農戶打扮，穿著一身粗布麻衣，等到入城之時，卻出示了一份道牒！

  這可是古代極品居住證與通行證！

  畢竟，大松也有路引制度，由縣裡開出，百姓想要出遠門，必須去官府報備與獲得批准。

  而實際上，農民一輩子也不太可能出自己所在的縣！

  唯有文人，或者說秀才以上的有功名者，才會佩劍出遊，將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踐行到底。

  除此之外，就是有度牒的道士與和尚。

  擁有度牒之後，亞倫如今理論上可以去任何地方而不需要路引，也可以在任何正規的道家宮觀掛單吃白飯……理論上來說，擁有了不花一文錢，窮游全大松的可能性！

  『實際上……除了讀書人與和尚道士、大商人，一般人也根本出不起遠門啊……』

  守門士卒仔細辨認了一番道牒，這是經過特製，很容易區分真假，又將上面的人物五官描述與亞倫一一對照，這才勉強信了，揮手放行：「道長請！」

  當今天子崇道，道士的地位也獲得相應提高，至少比和尚高一點。

  亞倫面無異色，走進城內。

  江州府城內果然繁華非常，街道兩邊皆是錢鋪、當鋪、鐵匠鋪、糖霜鋪、脂粉鋪、茶莊、布莊、酒樓、青樓、茶點鋪……

  其中又以做小餐飲的鋪子生意最好。

  街道之上人流如百川匯聚，不時有挑著扁擔的貨郎沿街走巷地叫賣，就連白開水都有人買！

  若是真正的鄉下人進城，恐怕都得看花了眼，連下腳之地都找不到！

  『實際上……這江州府的繁華只能算一般，傳聞中的京城才是大松最為繁華之地……大金剛寺的大師們下場經營放貸，是一等一的繁華會所，百貨匯聚之地，據古舉人說，有一位『慧明禪師』親自製作的炙烤豬肉，乃是天下一絕，當年他去考進士之時吃過一次，至今難忘……』

  不過，亞倫這次來，是有正事的。

  一來麼，擁有道牒之後，他理論上也是個正經道士了，總得有幾身道袍換洗。

  而陸州集那種小鎮子上的裁縫鋪，未免有些不合他心意。

  如今大松的道士服十分講究，光是道巾就有混元巾、九梁巾、純陽巾、太極巾、荷葉巾、靠山巾、方山巾、唐巾、一字巾九種。

  若樸素些的，則頭頂用黃木冠，若奢華一些，金銀乃至玉冠也是尋常。

  除此之外，就連道衣鶴氅，也有不少繡了金絲銀線的。

  亞倫不打算搞得太過騷包，但至少不能低於同行平均水準——說實話，他也忍了身上難受的粗布麻衣很久了。

  二來麼，也是尋找擴大氣數點的機會，畢竟村鎮太小，潛力有限。

  正思索間，對面走來一位道士。

  他大概三十來歲，面貌普通，身穿青色道袍，腳踏烏雲靴，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時見到亞倫，驚疑一聲。

  亞倫根本懶得理他，直接匯入人群，消失不見……

  ……

  這道士又往回望了幾眼，想要尋找亞倫的背影，但又如何能找得到？

  此時悵然嘆息一聲，繼續走路。

  沒有多久，就來到一處道觀，名為『五雲觀』。

  「蒼松師叔來了。」

  一名正在灑掃的道童見到這人，連忙行禮：「師父在後面廂房等著……」

  「嗯。」

  蒼松略微頷首，輕車熟路地來到後院，進入一間廂房。

  沒有多久，一名扎著童子髻的道童進來，奉上香茶。

  片刻後，又一道士走了進來，卻是頭髮花白，但面色紅潤宛若嬰兒，賣相極好。

  他乃本地五雲觀觀主——蒼雲道人。

  此時蒼雲道人就笑：「師弟可來晚了……」

  「路上遇到一些事……」蒼松道人見童子已經關了門，說話就放鬆了幾分，自顧自坐上椅子：「方才遇見一年輕人，觀其面相，卻是個有反王之命的……」

  蒼雲道人神情變得鄭重了幾分，他素知這個師弟得了門中相術真傳，看相算命靈驗無比，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果真？」

  「師兄還信不過我這對招子麼？」

  蒼松道人自顧自用著茶點，悠然道：「反王之命……其實也不算啥，大松疆域萬里，人口千萬，每年總能出幾個……若朝廷天命尚在，有真龍壓著，蛟龍蟒蛇都得蟄伏……反王之命又能如何？反而因為自身命格被朝廷所克，一生命途多舛，稍不注意就是家破人亡，身死族滅……唯有到了亂世之時，或許才能乘風而起，有一番作為……但反王就是反王，面相陰紋太重，少不了為真王前驅的命……日後見機得早，投靠真龍，或許還能混個雜號將軍，伯侯之爵……若是性格再桀驁一些，怕是要被誅九族啊……」

  蒼雲真人聽得入神，又不由嘆息：「那依師弟來看，如今這反王之命，算不算應了天時呢？」

  這話有些重了，甚至帶著些亂臣賊子的味道。

  不過方外之人，本身也不太看重這些。

  蒼松神情變得凝重：「依我來看……怕是能應幾分氣數，大鬆開朝已有兩百多年，國勢江河日下，當然……若人主勵精圖治，也未必不能挽回數十年氣數，但這位皇帝，寵信奸臣，一心求仙長生，服用金丹……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如此……果然又到了亂世之時麼？咱們『五霄派』派師弟你行走天下，怕不是也想找到一條潛龍，進行投資吧？」

  蒼雲道人嘆息一聲：「天下大亂，蛟龍並起，生民何辜？更何況……真龍唯一，不成就死！若師門扶龍庭失敗，必然損失慘重的啊……」

  「但不如此又不行，我輩修行之士，不論佛道，都受龍氣限制頗多，梵門不都說——不依國主，無以成法事麼？我道門也是如此……」蒼松道人抽著涼氣：「若不得朝廷支持，我道如何光大門庭？歷史上前車之鑑比比皆是……不說取真龍氣數，大漲我等道功，光從世俗來說，若沒有朝廷冊封，隨便一個知府知縣便可將我等打為妖人，沒收觀中資產田地，換你，你能忍？」

  蒼雲道人臉皮一抽。

  他也知曉，自己能在江州府經營下偌大家業，靠得不僅僅是自身道法高妙，更是因為有著五霄派在背後支持！

  否則的話，那些大小官員，遲早能將他連皮帶骨地吞下。

  一念至此，不由對爭龍之事又上了幾分心：「師弟……可找到了？」

  蒼松道人慷慨激昂之後，反而有些喪氣：「唉……我這相面與靈眼之法都是小術……實際上沒什麼用，雖然能看人面相，斷定禍福，但想要尋潛龍，依舊有些不准……龍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吞雲吐霧，小則隱芥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又豈是區區相面之術就能找出來的？潛龍未發之際，當真與尋常人沒有絲毫差別，而當對方飛龍在天之時，天下人都知道是真主，又有什麼用呢？」

  實際上，蒼松道人心中還有一層疑慮。

  善觀氣數者，往往就容易被氣數所迷，他所見未必是真，若因此將師門帶入萬劫不復之境地，那真是百死也難以贖罪了！

  想到這裡，不由就想到之前一段時間尋得的一條潛龍。

  所謂潛龍，自身雖然無甚異狀，但周圍必有氣數暗藏！

  何為氣數？便是力量！

  自家有田有人、有名氣有勇力，這都是氣數！

  等到亂世之時，一呼百應，集眾之力，便能成就大業！

  蒼松道人早已將門中相面堪輿之術修煉至頂尖，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不拘泥於個人之面相，這才找到幾分端倪。

  正準備回去就稟告門中，派人先行接觸一番。

  但這些，就不能跟蒼雲師兄說了。

  對方雖然也是蒼字輩，但被外放出來主持道觀，就隱隱被排斥出核心。

  縱然兩人關係再好，這事關師門生死的大事，也是萬萬不能泄露的！

  蒼雲老道不知道自家師弟心中的彎彎繞，只是嘆息：「道術、道法……唉……」

  他也是深知道術缺憾的，就是被官氣龍氣、乃至大氣運者所克！

  比如蒼松，只是看面斷相的表面功夫還好，若還要強行深入內里，查看別人根基，立時就有反噬！

  強行查看一位五品官員的根基，就可能令他吐血三升，大病一場。

  而觀看潛龍根底，說不定就要了小命！

  對官員施展道術就有反噬，若是直接出手加害，那反噬更大！縱然道門真人都承受不了！

  因此，道門真修第一忌諱，就是萬萬不能殺官，特別是氣數宏大之官！

  反倒是武林中人，橫行無忌，殺官也就殺了。

  但道人殺官，哪怕是用武功去殺，只要自身有修為，照樣要被反噬！

  否則，若道術通天，不懼龍氣……這個世界早就變成亞倫之前經歷的修仙世界，門派割據一方，冊封皇帝了，哪裡會是這種模樣？

  不過，道術不能直接干預氣數，卻能潛移默化地干擾。

  比如道家最為擅長的風水堪輿之道，就能點龍穴，葬入先人骸骨之後，能默默庇佑子孫，增益氣數，作為起家之資！

  當然，這只是第一桶金，相當於風投，實際上失敗的才是大多數。

  不過，只要有一個成功，就是大賺特賺！

  除此之外，就是實質上的支援了，比如道觀集合起來，給人給錢，那也是支援氣數，甚至更加直接與有效！

  總而言之，到了亂世出現苗頭之際，天下佛道有志之士，都在默默尋找明主，加以投資。

  而在修行界，則有一個專門的術語，那就是——爭龍！

  到最後決出最終真龍，也就是未來的開國皇帝，贏家通吃！

  蒼松眼珠一轉，談到了其它道統的事情：「不過……這亂世也不好說……我聽聞，如今天子最為寵信的『崇明道』，嘿嘿，自身已經與朝廷氣運融為一體，不可分割，萬萬不會看著朝廷傾覆，導致道統沉淪，正想盡辦法要給龍氣續命呢……」

  「這……天下傾頹，豈是一人之力能挽回？」蒼雲道人瞪大雙眼。

  「誰知道呢……左右不過壯士斷臂、壁虎斷尾，另尋養龍之地罷了，說不得，就要有南遷之事……」蒼松道人說到最後，聲音低得宛若蚊囈。

  「這也能成？」蒼雲老道面上盡皆失血，蒼白無比。

  「天命……莫測啊！」蒼松道人也是嘆息：「崇明道得了朝廷大肆冊封，氣數旺盛，光是在世真人就出了五位，更有一位大宗師……其底蘊深厚無比，有至寶鎮壓氣數，說不得真有鬼神莫測之法，能挽回天命？」

  「除此之外，天下各府蛟龍四起，都有教派在背後支持……甚至有人都找到了胡人身上！」

  「我敢打賭，未來十年內，天下必有大變！」

  『到時候，也是本門潛龍興風作浪之時……』蒼松道人心中補充一句：『只可惜今天走了那反王之命者，否則倒是可以利用他先期開路，為潛龍披荊斬棘一番，甚至能轉嫁不少反噬……』

  ……

  「道爺，你看這身是否滿意？」

  與此同時，一家成衣店內。

  亞倫正換了道袍，左右觀瞧，旁邊還跟著一位舌綻蓮花的小夥計。

  大松民間好道，縱然普通大戶人家也喜歡買幾套道袍平時穿著談玄，因此店鋪內多有成衣。

  亞倫懶得麻煩，就選了製作好的成衣試穿。

  此時，他一身道袍以黑白二色為主，腳踏登雲靴，頭戴黃木道冠，外套銀邊鶴氅，背後則有一個陰陽太極的圖案。

  人靠衣裝之下，原本方臘也不算丑的面容，更是仿佛憑空變得英俊了三分。

  路過的少女不時投來的目光，便可以證明一切。

  「不錯不錯……」

  亞倫還算滿意：「照這樣的，再來兩套，我換著穿！」

  「得嘞。」夥計眼睛一亮，滿臉堆笑：「這一身道袍，咱們店鋪賣五貫錢，三套十五貫……」

  十五貫，也就是十五兩銀子，真真不便宜。

  換成之前的方臘，或許得賣了自家地才行。

  但有著古舉人幾次送禮，亞倫手頭還算寬裕。

  雖然明知道能講價，但懶得聒噪，直接付了全款，背著個包裹，在夥計歡送中走出了成衣店。

  路上行人見到一個英俊道士昂揚邁步，瀟灑倜儻，不由紛紛行注目禮。

  『嗯……這衣裝有了，接下來就是調查一番府城的信仰生態，再決定是否來裝神弄鬼……』

  『呃……感覺棗子衝擊力不夠，還得找個活招牌才是……』

  亞倫眼珠一轉，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