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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3:44:20 作者: 江有無
警官又把一沓厚厚的銀行流水單遞過來,上面用紅筆圈出了戚野的帳戶。
從能獨立賺錢開始。
前前後後五六年,戚野一直堅持給醫院匯款。有時幾千塊,有時幾百塊,最少的時候,五十一百都轉過。
零零碎碎的,一筆又一筆。
一頭霧水,他把流水單翻完:「是我打的錢。」
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一筆八月份的轉帳,一千六百塊,是初三下學期攢的獎學金。
戚野應得乾脆。
調解室里,警察、南哥,甚至一向面無表情的戚從雲,神情都稍顯不自然。
戚野不是傻瓜。
看見大人們不自在的表情,聯想到之前南哥突然上門的事,再仔細回想一遍警察剛才說的話。
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大腦已經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幾乎要停跳的心臟不能接受現實。
「什麼叫給『對方』打錢?」頭腦眩暈到極致,他聽見自己分外冷靜、毫不磕絆的聲音,「我匯款的帳戶是醫院專門開設的還款通道,這筆錢到不了周醫生手裡。」
警察沉默下來。
一貫伶牙俐齒的南哥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音節。
最後,戚從雲輕輕敲了兩下盲杖:「小野。」
在戚野面前。
她從沒這麼叫過他。
平素冷冰冰的嗓音甚至多了一絲顫抖,需要靠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往下說。
「這不是醫院的專用帳戶。」
戚從雲輕聲道,「這是周國棟自己的私人帳戶。」
*
「戚從峰知道這不是醫院的帳戶。」
曾經用來裁紙做書皮的小刀被少年緊緊捏在手中,疼痛愈深,他聲線愈冷靜,「從匯款的第三年開始,這麼多年,他一直都知道。」
不得不說,某種意義上,戚從峰是個聰明人。
察覺周國棟偽造醫院帳戶,從欠債病人家屬手裡騙錢,並沒有直接報警。
而是轉頭找上了這位看起來面慈心善、很好說話的周醫生。
警方徹查過戚從峰名下的所有帳戶,發現一年裡,總有另一個帳戶打上三四回錢。
每回錢數大概在兩三萬左右。
時間不固定,也許是春天、也許是夏天,偶爾秋冬會有匯款。
所以這些年。
儘管戚從峰是個無所事事、一事無成的廢物,他手上總有錢去酗酒、賭博。
把周國棟打過來的錢花得一乾二淨,淪落到流落街頭,再打電話問對方要錢。
前前後後小几十萬。
全都是周國棟從病人家屬手裡騙來的欠款。
裡面也許有相當一部分,就是戚野冬天賣烤紅薯、夏天賣炸串,春秋兩季洗盤子洗到滿手開裂流血,才攢起來的血汗錢。
更多的那些。
可能是上了年紀腿腳不便的老人顫巍巍撿廢品、背著小孩的媽媽在天橋上賣鞋墊、再也見不到爸爸的小朋友靠賣花生賣土豆,一分一角、一塊一塊存起來的錢。
許願沒想過會是這種情況。
一時間愣在原地,整個人都是懵的。她呆了好半天,直到戚野的手再度攥緊,又一串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淌,哭著去拉他的手:「你不要這樣,戚野。你鬆手,鬆手好不好?」
「警察叔叔會把他們抓起來的!」她碰到他沾滿血的手,「你不要亂來!快鬆手!」
或許是因為坐在靠門的位置。
窗邊暖氣熱度傳不過來,樓道里冷風倒是很容易吹進。冬季寒風蕭索,少年手摸起來非常涼,冷冰冰的,比窗外逐漸細密的雪片還要寒冷。
「啪。」
與此同時。
許願手背上驀然一熱。
戚野向來不愛哭。
有限的十五年生命里,長大以後,只有在醫院那晚。當著戚從雲的面,他死死咬著唇,盡力克制從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
然而此刻,一張口,成串成串的淚水就往下掉。咽喉像被人用力掐住,發出難以抑制的嗬嗬響動。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許願!」
空蕩蕩教室里,他近乎嘶吼地喊她的名字,「他們拿我媽媽當幌子!用我媽去騙其他人!」
周國棟同樣很聰明。
知道專用帳戶長時間未收到款項,會惹人懷疑。每年除了給戚從峰打錢,也會將一部分收到的還款打進專用帳戶。
偶爾被懷疑,便夥同戚從峰一起,拿戚媽媽當藉口,矇騙其他有顧慮的同事或者病人家屬。
「你瞧,老戚他妻子去世這麼多年,一直老老實實給咱們醫院打錢。所以我們都放心,這世界上總歸還是好人多。」
「李主任,最近還款情況不太樂觀。不過你看有人在還,這個老戚,就十年前他老婆出車禍送來的那個,現在每個月都老老實實打錢!」
戚野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他可以接受自己辛苦打工賺來的錢,被戚從峰騙走花掉。接受每次提出匯款時,醉鬼微妙含笑、充滿深意的表情。
甚至能接受對方曾經把他打暈過去,連口袋裡最後幾張十塊五塊的紙幣都搜刮一空。
唯獨不能接受媽媽被拿去騙人。
「她一輩子從來沒欠過誰!更別說騙人!」情緒過於激烈,戚野幾乎感受不到手上的疼痛,「戚從峰憑什麼活著!他不配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