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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3:44:20 作者: 江有無
戚野躺在這裡, 感受著頭腦中一陣又一陣零碎的暈眩, 就知道自己傷得究竟有多嚴重。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他還能長大嗎?
飄忽不定的眩暈里, 戚野想。
在戚從峰把他活活打死之前。
他還有機會長大嗎?
*
陳諾接到警察的電話, 和許建麗一起趕到醫院時,許願正坐在手術室外。
夏夜時分,被送進醫院的各種病患層出不窮。喝酒反被酒瓶子開瓢的、開車直接被對面撞飛的、在街上多看彼此一眼而後直接大打出手的。
又一輛擔架載著滿頭是血的傷者從走廊飛奔而過。
顯得她手上身上的血跡沒有那麼刺眼。
「我沒有碰他。」
她呆呆坐在那裡,一板一眼回答警察的問題,「我看過書, 他這種頭部受傷的情況不能挪動。所以我先打了120,又報了警。」
救護車和警察來得都很快,昏迷過去的男孩被抬走。
她跟救護車一起來醫院。
「我想打他的應該是他爸爸。」她緩慢地說,「他爸爸之前被抓了起來,夏天該出獄了。」
戚從峰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他只認為是戚野不好。
如果不是戚野,他不會在學校鬧事,不會被報警關起來,不會因為被調查出其他犯罪事實送進監獄。
都是戚野不好。
他要打死他。
就像打死一條街邊無主的流浪狗。
「他沒有其他親人,我已經拜託人去接他姑姑了。」許願繼續說,「他姑姑是盲人,來得可能要慢一些。叔叔你們別著急,她一會兒就到了。」
女孩語氣特別平靜。
從小一起長大,陳諾最清楚許願的性格。
小姑娘聰明,腦子轉得快。但有陶淑君那樣的母親,膽子難免有些小。平時遇到什麼事容易被嚇到。
輕了說話磕磕絆絆。
嚴重點整個人都是懵的。
但此刻她坐在那裡,被一圈警察圍著。儘管臉上還有淚痕,每一句話都說得特別清楚。
一點兒不結巴、分外有條理。
陳諾難得臉色微沉:「警察叔叔。」
上前兩步,把許願護在身後:「我是她哥哥,也是戚野同學,你們有什麼事兒問我吧。」
許建麗也走過來:「同志,有沒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
問題問得差不多。
接警的警察搖頭:「沒其他的事兒。」
「我同事他們已經在抓人了。」這種案件性質惡劣,所里極其重視,「這是我的電話,孩子有情況隨時通知我。」給許建麗留了自己的手機號。
許建麗把他們送出去。
陳諾留下來陪許願。
「換件衣服?」少年心細,出門時給她帶了件新裙子,「你身上這件髒了,我們換掉好不好?」
許願沒吭聲。
低下頭看了眼自己。
她的裙子確實髒了,去找戚野時沒換衣服,穿的是白天參加考試的那一件。薄荷綠的裙子上沾著大片大片的血漬,深深淺淺、斑斑駁駁。
她抬起手,舉到眼前。
手心裡、指縫中,連掌紋都被男孩的鮮血浸透。
「哥。」許願輕聲說,「我沒有碰戚野。」
陳諾點頭:「我知道,你不會隨便碰他。」
陶淑君總是嘲笑許願看醫療紀錄片,笑話她只是為了裝樣子,嘲諷她從來不干正事。
但陳諾清楚,許願是認真的。
她搬來他家的那天,連多餘的衣服都沒怎麼帶,只拿走了那個放在書柜上的小藥箱。
少年語氣溫柔。
許願抿唇,幾秒後,盯著自己的手,眼淚直接掉下來:「我沒有碰他!可這些都是他的血!全是他的血!」
她只是守在他身邊,跪在那裡。
那灘濃稠暗沉的血就慢慢化開,沾在手心中,粘在裙角上。
她沒有動他,但他的血還是越流越多。頭上的、臉上的,脖頸、手臂、小腹。她幾乎數不清男孩身上究竟有多少傷,到底有幾處傷口在出血。
「他會死的。」
許願小聲說,「哥,戚野會死的。他爸爸會把他打死的。」
陳諾板起臉:「胡說。」
「警察叔叔不是已經去抓人了?」他拿出紙巾,給她擦眼淚,「他爸爸會被抓起來。」
「可他爸爸已經進過監獄了啊!」許願一向很聽陳諾的話,這次無論如何都聽不進去,「這次能判多久,出來之後又怎麼辦?!」
即使這一次戚野活下來。
還會有下一次。
只要戚從峰還活著,還能從監獄裡出來。總有一天,戚野會被他找到,抓住,打死。
家暴的人不會因為短短几年刑期而改過自新。
只會變本加厲。
許願想不出什麼辦法,能讓戚從峰永遠消失在戚野的生活中。
或許因為她也只是個小孩。
和他一樣沒有長大,沒有能力對抗毫無底線、凶神惡煞的成年人。
「哥。」許願又叫了一聲陳諾,「戚野真的會死。」
從前沒有目睹過這種場面,即使戚從峰上次闖進學校,最後也被大家齊心協力制止。
許願頭一次意識到。
小孩和大人之間的差距很大很大,大到即使有心想要反抗,都沒有任何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