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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3:44:20 作者: 江有無
許願哪裡見過這種在社會上混慣了的大人,更沒聽過這麼輕佻的、口無遮攔的語氣。
臉瞬間有些白,她猶猶豫豫看了眼南哥頭上新染的粉毛,根本不敢吭聲,轉頭對領班說過謝謝。
然後抓緊書包背帶,直接跑出了北南。
在北南沒有找到戚野,許願遲疑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抓緊時間,趕在天黑之前,去一趟舊城區。
去看看就好,她想。
萬一他真的生病了,她也能給他帶點藥。
這麼想著,離開北南後,許願先在藥店裡買了些治療傷風感冒的藥品,這才搭上計程車,報了戚野家的地址。
舊城區路況確實很差,一路坑坑窪窪,顛得人很不舒服。司機把車開到巷口,便不再動彈:「你在這兒下吧,我這車進去倒不出來,不好意思啊。」
許願並不介意走這一小節路,付過錢下車,提著塑膠袋,小心翼翼走在小巷裡。
除夕夜,她跟著戚野一路拐進這裡時天色很晚。光線黯淡,加上又冷又緊張,根本沒看清小區周邊的情況。
如今天還亮著,終於能看見全貌。
小區建造於上世紀末,上了年頭,比那晚他立在頂層的舊樓看起來還要陳舊。充當大門的兩扇鐵門早已被腐蝕,上面的油漆掉了個乾淨,只剩下暗紅色的鐵鏽。
而裡面的景象同樣好不到哪兒去。
建造時間久遠,樓房外牆的牆皮大塊大塊脫落,斑斑駁駁。沒有收好的各種違章電線從頭頂亂糟糟穿過,在某處纏作一團。
許願不得不繞了好幾迴路,才避開那些看上去隨時會打出火花、然後爆炸燃燒起來的裸露電纜。
按著之前來這裡的記憶,她朝後面走去,然後有些遲疑。
待會兒是站在樓下,直接喊他的名字,還是進去,挨家挨戶一個一個人家敲門?
上回她看到了那輛三輪車,才知道戚野住哪一個單元。
但具體是什麼樓層,就不清楚了。
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兒,許願還是挺怕那個紅著眼睛、酒氣衝天的醉鬼。
在這兩個選擇里猶豫著,她慢慢走過拐角。
然後就是一頓。
不比南面的中高檔小區,這種老式小區的物業基本就是不幹活的擺設,或者壓根沒有。
儘管雪已經停了大半天,院裡厚重的積雪依舊無人清掃。
因此,在一片茫茫的、連綿的白色中,堆在樓門前,近兩人高的蜂窩煤便分外顯眼。①
它們黑黢黢的,沉默地立在那兒。高大而巍峨,像一座被烈焰吞噬、燒穿燒化的山。
山下,大半張臉充血腫起,眼睛赤紅的男孩,正拿著個編織袋,試圖一塊一塊,搬空這座比他高得多的山。
*
戚野其實沒想過今天不去上學。
但當他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被浸入骨髓的寒意反覆凍醒好幾次之後,費力睜開眼,才發現外面的天很亮很亮。
房間靜悄悄的,聽起來戚從峰並不在家裡。
忍著臉上那種發鈍的、沉悶的疼痛,他緩慢爬起身。先去客廳里看了眼時間,確定已經過去大半個上午,又去衛生間照鏡子。
昨天戚從峰踹門踹得太狠,戚野的臉簡直沒法兒看,整個高高腫了起來。靠近門的右眼出了血,一片暗紅,倒是不怎麼疼。
根據經驗,大概是毛細血管破裂。
不算什麼大事兒。
他在水池旁彎下腰,用冷水沖洗大半個小時,直到凍得整個人克制不住打顫,臉才勉強沒有那麼腫。
但離能去上學還差得遠。
所以戚野不打算去學校。
沒買新手機,沒辦法跟何老師請假,他先騎著三輪車,去了附近的一家煤廠。買完煤,問老闆借過手機,成功請到了假。
接著繼續騎著三輪車,把煤一趟一趟拉回家。
戚野並不是非常想花這筆錢,否則在剛入冬的時候,他就會早早買煤。
可他實在是太冷了。
不知道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雪,還是昨晚戚從峰喪心病狂的毆打。
上午醒來時,他感覺全身關節都凍得發痛,比頭臉上的鈍痛鮮明得多,像是被刀子在骨頭上來回不停地劃。
換做從前,戚野或許會默默忍下。
然而今天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忍,跌跌撞撞下樓的時候、搖搖晃晃騎上三輪車的時候、咬緊牙關一趟又一趟把煤拉回來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蜂窩煤在煤爐里燒紅的模樣。
滾燙的,和教室里的暖氣片一般,一伸手便能感受到溫暖。
靠這個念頭支撐,臨近下午,他終於把所有的煤都拉了回來。
先拿了兩塊上樓,坐在暖融融的爐邊烤了好一會兒,才下樓來搬剩下的蜂窩煤。
不用擔心會被誰拿走,如今家家都通暖氣,沒誰會稀罕七八毛一塊的蜂窩煤。
體力有限,戚野一塊一塊,慢慢地把編織袋裝滿,正想扛在肩上背上樓,手臂被拉住。
女孩帶著哭腔的聲音,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朦朦朧朧的:「戚野!戚野!你怎麼了!你抬頭!你說話啊!」
第一眼看見戚野的時候,許願就驚呆了。
更讓她恐懼的是,兩個人明明只隔了幾米的距離,她大聲喊他的名字時,男孩就跟沒聽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