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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3:44:20 作者: 江有無
出入平安的「平安」兩字起了毛刺,硬邦邦扎在腳心,又冷又疼。
許願沒動彈,也沒出聲。
過了一會兒,感應燈熄滅,樓道黑漆漆一片。黑暗裡,她抬起手,使勁擦了把臉。
時間太長,眼淚大多已經乾涸,要很用力才能擦掉。
這不是陶淑君第一次把許願關在門外,她不敢敲門,更不敢哭求。不求還好,如果求了,陶淑君肯定會站在門口扯起嗓子,讓整棟樓都知道許願是個只能考班裡四十三名的廢物。
陶淑君曾經做過類似的事。
許願當時難堪得都想去死。
但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前幾天剛下過雪,如今正是化雪的時候,溫度最低。許願只有一隻塑料拖鞋,身上的小熊睡衣也不算太厚,很快就捱不住,冷得一個勁兒打顫。
她鼓起勇氣,哆哆嗦嗦敲門:「媽媽……」
不知道是許願敲門的動靜太小,還是許建達看電視的聲音太大,等到許願的指關節開始隱隱作痛,也沒有人來給她開門。
倒是樓上的鄰居叔叔突然打開家門:「這時候哪兒有商店開著?我說你就別琢磨買什麼湯圓了,又不是元宵節!」
鄰居阿姨笑呵呵的:「孩子想吃嘛,好不容易他回來一趟,我出去轉轉,實在沒有就算了。」
樓上傳來腳步聲,許願猛然繃緊脊背,又徒勞地敲了兩下門。
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拐下樓梯,馬上就能看到被罰站在門外的許願。
而她面前的大門依舊緊閉著,冷冰冰的,和父母繃緊的臉一模一樣。
許願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趕在鄰居阿姨看見她之前,踩著腳上唯一的塑料拖鞋,頭也不回衝出了樓門。
她不想被別人看見。
更不想被別人知道她是個廢物。
*
許願衝出樓門,衝出小區,害怕鄰居阿姨會發現她,一直拼命奔跑。等到腳上另一隻拖鞋也跑丟了,才喘著氣停住。
天色越來越暗,過年時的街道比被狗舔過還乾淨。街兩邊的商戶全部緊閉著門,嚴絲合縫,沒有任何一處可供許願進去取暖躲避的地方。
她只能哆嗦著,打著顫,一個人走在街上。牙齒細細磕著,一邊走一邊發抖。
沒有化乾淨的雪沾在腳底,冷風從睡衣領子裡灌進來,渾身上下都在冒寒氣。
偶爾有過路的行人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急著回家過年,又把視線從這個穿著小熊睡衣、光著腳的小女孩身上移開。
許願不敢回家,沒有地方去,獨自走了一會兒,天色終於完全暗下來。
街上一個人、一輛車也沒有了。
冷風呼呼刮著,刀子般割在臉上,許願覺得自己大概會被凍死。
但即使被凍死,也比陶淑君給何老師打電話、鄰居阿姨發現她過年被罰站在門外、整棟樓都知道她是個只能考班裡四十三名的廢物強得多。
懷著這樣的心情,許願沒有目的、麻麻木木地繼續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要走到什麼時候,只想離家遠一點,離尖酸刻薄的陶淑君和無動於衷的許建達遠一點。
風聲漸密,有雪花從空中飄下,天氣愈發肅殺。
許願牙齒不受控制磕出咔嚓響聲的同時,視線里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準確地說,是一個人和一輛三輪車。
仿佛賣火柴小女孩死前的幻覺,不遠處的十字路口,高高亮著的路燈下,三輪車車斗里的鐵桶正緩慢冒著熱氣。光是看上一眼,被凍僵的五臟六腑似乎都緩了過來。
許願忍不住用力吸了口氣,在陣陣寒風裡聞到一點軟糯的甜香。
是烤紅薯。
陶淑君的發難從中午吃飯時開始,直到現在,許願已經有五六個小時沒吃過東西。
冷餓交加,她瞬間加快步伐,走出幾米後,又遲疑地放慢腳步。
全身只有一套睡衣,許願沒帶手機,更沒有零錢。
但她實在是太冷了,沒擦乾的淚痕在臉上一道一道結成冰。再不吃點熱乎的東西,大概真的會被凍死。
許願跌跌撞撞朝路口走去,離得近了,才艱難的將視線從冒著熱氣的鐵桶上挪開,看向三輪車旁邊的人。
天寒地凍,那人個頭不算特別高,比許願大概高小半個頭。
裹得比較嚴實,一件洗的明顯發舊泛白的桃紅色棉衣,配著笨重但結實的膠鞋,和一頂尺寸過大的粉色絨線帽。本該十分臃腫的一身搭配,整個人瞧上去還是薄薄一層,瘦得厲害。
幾乎沒什麼厚度。
大概是已經在路口賣了很久的烤紅薯,又沒有等來什麼顧客,對方此刻正靠在車邊低頭打瞌睡,頭一點一點。直到許願走到面前,也沒抬起臉。
許願站在三輪車面前,被帶著烤紅薯香甜氣味的蒸汽一熏,胃不自覺抽疼,眼睛一陣陣發熱。
「姐姐。」
她看了眼對方身上的桃紅色棉衣,膽怯開口,「我能不能……」
許願原本想說,能不能先給她賒一個烤紅薯,等到她回家拿到手機,再給對方轉帳。
但她出聲的瞬間,「姐姐」立刻抬起了頭,起了毛球的粉色絨線帽下嗓音發啞:「什麼?」
穿著桃紅色棉衣的男孩睜開眼,冷淡地看向許願。
寒夜裡,風雪下,他眼珠黑漆漆的,哪怕路燈就在頭頂,也沒能落進去一點兒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