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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3:42:40 作者: 君二水
待人遠離後,她感到後腦勺的力道漸松,這才穩下心神,從宋譽懷裡抬起頭來。
她一仰頭, 正巧落入宋譽細碎溫柔的目光里。
竹林起了大風,比方才幾陣微風都要大,身後雜叢里的枯葉被吹得高高的,飛上了陰沉銀白的天空。
頭頂茂密的竹葉張揚舞動, 一片綠浪滔滔, 她的衣角被吹起, 與宋譽火紅的衣袍糾纏在一起,奇怪的是, 分明是如此冰冷的天, 她靜靜站在宋譽面前,二人相視無言,卻又仿佛說盡了千言萬語。
腰間珠簾啪嗒悅耳,頭頂竹葉沙沙作響。
宋譽臉上那道血痕不淺, 殷紅的血液順著潔白的臉龐滑落下來, 血流蜿蜒沿著緊緻的下顎線一路向下,最終化作顆顆圓潤的血珠砸在地上。
也砸在時宴心尖。
很奇怪, 佛祖面前,最見不得鮮血。
可他站在自己面前,偏偏眉眼如畫,眼神溫柔堅定。
恍惚間,時宴想起了在法堂之上,受萬千僧人香客朝拜的佛像。
他臉上的鮮血與佛像竟沒有一絲突兀和違和。
紫煙縹緲,轉經裊裊,大殿之內,收留了當下最虔誠真摯的心意。
他低眉注視萬生,包容萬物般慈悲,又接納世間千百苦,靜默莊肅,憐惜有力。
時宴輕輕抬起手,修長的三指柔柔地撫上不斷冒著鮮血的傷口。
「疼嗎?」
宋譽身體一僵,眸光忽地沉了下來。
「我能說真話嗎?」
時宴怔忡,片刻才點頭道:「當然。」
他覆上她柔軟的素手,迷醉般地閉上眼睛。
「疼,時宴,好疼。」
她喉嚨一動,強忍著要抽回手的衝動,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
感受著他鮮血的黏膩,他臉上的溫度,甚至他沉重的呼吸,他跳動的心臟,還有他那如破碎圓鏡般的一字一句。
「先回去吧。」
片刻後,她還是抽回手,手上是觸目驚心的血漬,似乎生生要刺痛她的眼睛。
時宴眼帘一顫,其實她沒有嫌棄宋譽弄髒了自己手,何況是她主動撫上宋譽的臉,心中自然不會介意。
可宋譽看她出神,還以為是自己讓她的手變得不乾淨,抓起衣袖便認真地幫她擦拭手上的血液。
「給你擦擦,就不覺得髒了。」
「不是的殿下。」時宴雙眉一松,眼眶莫名有了幾分濕熱,「我沒有覺得髒。」
宋譽的手一頓,微微勾起唇,像是自嘲般笑道:「是這樣嗎?不過怎麼樣都沒關係,我只想替你擦乾淨,你的手上不應該沾血。」
光是用干布料擦其實雖能擦去部分血漬,可手上還依稀還是殘餘血漬的痕跡,以及無法抹去的淡淡的血腥味。
時宴逆著風展開五指,簌簌寒風穿過林間,從她的指縫中灌了過去,大風將掌心風乾,餘留的血味也在風中一併被帶走。
她回過頭看向宋譽,笑著說:「好了,乾淨了,咱們回去吧。」
*
一場大火將他們屋內帶上備用的醫護用品都燒成黑炭,時宴只好跟寺里其他小師父討要了一些藥膏,又去打了兩盆水,沒時間再燒熱水,便只能用冷水將就一下。
寺里有一口老井,青龍寺存在多少年它便存在了多少年,井水的好處便是夏季清涼冬季溫熱。
此時還沒完全邁入冬季,但井水的溫度隱隱比蓄在水缸里的要溫得多。
她端著木盆走進屋內,宋譽單手撐著腦袋,窗戶肆意開著,窗口奇怪地總有風吹進來,尤其是靠近窗口便時,那風如冷刀一般直逼人而來,那力道似乎能在嬌嫩的肌膚上劃出一道口子。
時宴將盆放在桌上,宋譽見她進來了,索性就自己起身,奪過她手中的毛巾,說:「你去休息,我來吧。」
「需要鏡子麼?」
宋譽將毛巾擰乾,積水砸落在水面時響起一陣嘩啦啦的悅耳聲。
「不用,以前在宮裡受了傷,從來都是我自己打理好傷勢的,別說臉上,在連鏡子都不放便看的後背上,要是受了傷就用毛巾胡亂擦一下,然後等它自愈。」
他說起過去時,眸底一片平靜,看不出一絲抱怨和不甘,時宴卻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眼。
畢竟過去原身是怎麼待他的,現如今在他面前的,原身即自己,自己即原身,過去做了什麼事,時宴只好照單全收,一點也不容辯解。
只是她忽然又在想,他真如表面上這樣豁達和通透嗎?
他當真對過去受過的苦沒有一絲怨言,沒有一絲恨意嗎?
答案是否定的。
時宴發現自己總是在推測宋譽的心思。
可有時候不得不無力地接受,人的心思是不能揣測的,譬如現在,她若只是接受宋譽的平和與真心實意的,但可能是很短暫的好,就足以讓她高興與欣慰。
可她偏偏就像拽不回來的老牛,她偏要去揣測宋譽現在乃至未來的心思。
有的時候她甚至認為自己過得真累,比耕田犁地的老黃牛還累。
通讀原著,人們對他的初印象不過是,冷血、無情、殘暴,可若仔細想想,仍能從他種種有違人道主義的背後找到一絲真情。
那便是對公玉泉的感恩。
從始至終公玉泉都算是宋譽堅定的擁護者,在昏暗不見天日的日子裡,宋譽承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痛苦,還有公玉泉的不甘和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