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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1:53:43 作者: 涼蟬
    目送小車離開,路楠正要回室內,周喜英卻牽著她的手。老人踟躕著,有什麼難以開口似的,兩隻手握住路楠微涼的指尖:「桐桐,把名字換回來吧。」

    路楠愣住了。

    「當時,是媽媽不對。」周喜英說得艱難,「我太想念你妹妹了。她生下來到走,不是吃藥就是住院打針,沒一天健康的。我不捨得她,但我也不能因為這樣,傷你的心。桐桐,媽媽錯了,你把名字改回來,我以後都叫你『桐桐』。」

    「……」路楠說不出一句話。母親的這個提議,是她之前從來沒想過的。

    許多年來她已經熟悉母親對待自己的方式和腔調,乍一換,竟讓人覺得不習慣起來。在難以被打破的沉默中,她只是輕輕地笑了笑。直到回到自己家中,坐在安靜的空間裡頭,她仍不能做出決斷。

    「路楠」的魂魄已經依附在她身上太久、太久了。她無法想像和它徹底告別,會是什麼樣子。

    包里的手機震動不停,路楠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宋滄」。她並未立刻接聽,也沒有掛斷,只是看著屏幕上的名字發愣。如果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宋滄,他會有什麼反應?他會高興地抱住自己,鼓勵自己,還是會冷靜地分析在這個歲數更改名字的利弊?

    想到彼此之間曾經經歷和發生過的一切,路楠現在無法武斷地認為宋滄對待自己的過程中沒有過一絲真心。他是第一個喊她真實名字的局外人,她身上的一部分枷鎖,確確實實是被宋滄撬開的。

    鈴聲停了。路楠把手機放下。她仍未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去面對宋滄。那天重逢,哭是哭了,罵是罵了,但胸口的鬱結的東西仍舊密密實實,沒松過分毫。

    洗完澡出來,手機再度震動,這回來電的是沈榕榕。

    路楠不接宋滄電話,宋滄輾轉通過高宴找到沈榕榕,懇求沈榕榕轉告。「確實是重要的事兒,我才願意幫混蛋這個忙。」沈榕榕說,「許思文想見你。」

    許思文甦醒已有一周,昨天出院,現在在家裡靜養。她能夠說話,能夠表達,但仍需要定期到醫院接受康復治療。宋渝和許常風打算帶她去國外尋找更好的康復機構,但又畏懼如今的疫情,夫妻倆許久沒有這樣共同為一件事忙碌、討論、爭執。「見路楠」的要求是許思文向宋滄提出來的,直到路楠登門這一天,她才告訴自己的母親。

    宋渝驚得站不穩:「在哪裡見?」

    「家裡。」許思文說,「這裡。」

    宋渝當即拒絕:「我不同意。」

    「舅舅已經去接她了,大概還有半小時就到。」許思文對母親的反對置若罔聞,扭頭對保姆說,「阿姨,你準備一些溫的檸檬水,路老師習慣喝這個。」

    她說話慢吞吞,行動也慢吞吞。這種因為活動不便而造成的「慢」,讓許思文在宋渝眼裡變得陌生。宋渝生怕女兒不知道自己和路楠之間發生過什麼,忙隱晦地向她說明。「路楠既然來,那我先走。」宋渝只想讓女兒儘量開心、舒心,起身準備換衣服出門。

    許思文卻拉住了她:「媽,別走。我是特意約好在家裡見面的。路老師起初也不願意來,我跟她打了好幾個電話才勸得她答應。」

    宋渝不出聲了。她隱隱地猜到了許思文想做什麼。

    「你做過的事情,舅舅都跟我說了。還有你幫別人辦的畫展上寫過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也聽高宴哥哥講了。」許思文說,「媽媽,你必須跟路老師道歉。」

    宋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在生死關口走過一場,許思文變成了一個連母親都看不懂的孩子。她對自己想堅持的事情毫不讓步,仿佛是死了一次,她要把握重生的機會,不給自己後悔的餘地。這種強硬的勁兒,和過去的宋滄如出一轍。

    但跟路楠道歉,這是宋渝絕對不願意做的事兒,正要反對,門鈴已經響了。

    保姆打開大門,宋滄和路楠站在門外。

    夏季的九點多,太陽正新鮮著,從車庫走到這裡,路楠的頭髮和肩背被曬得微微發熱。她看見坐在輪椅上的許思文,少女頭髮極短,人極瘦,正沖她輕輕揮手打招呼。

    路楠忽然長出一口氣。她知道又一個枷鎖消失了。在噩夢中她無數次錯過拉住許思文的機會,但噩夢此刻終於得以結束。路楠看著許思文,很輕快、很安心地笑了笑。

    目光從許思文臉上移動到宋渝臉上。她挺直腰身,微微點頭:「你好。」

    第四十六章 上坡下坡,誰不是這樣走?……

    許思文還在適應輪椅。電動輪椅單手就能操作, 按動機械按鈕,輪椅還能直立起來,帶動她走路, 幫助康復。路楠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好奇得很, 許思文跟她去院子裡聊天說話,留宋渝和宋滄姐弟倆在客廳枯坐。

    宋渝並不歡迎路楠的來訪。她難以用平常姿態跟路楠打招呼,只是礙於女兒在場,不能流露絲毫怯懦和不樂意。路楠和許思文一離開, 宋渝立刻瞪著宋滄:「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的話,你一定不會在家裡等我們。」宋滄說,「姐, 你欠她一句對不起。」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宋渝立刻拒絕, 「你站在她那邊,思文也想讓我給她道歉。你們誰替我想過?再說了, 那天扇她一巴掌可不是我, 是許常風。」

    「後來在路上呢?你遇到她,你不是也動手了嗎?」宋滄看著她, 「還有美術館的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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