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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1:53:43 作者: 涼蟬
「一會兒介紹你們認識。」宋滄又說,「她很可愛,你會喜歡她的。」
路楠這回是真的佩服了:「你怎麼認識這麼多人?」
宋滄:「我以前是傷心咖啡館的主唱。」
他說得坦然平靜,路楠給了他最想要的驚喜反應:「什麼?!」
「那首歌就是我寫的!」下一個樂隊又上場了,是雷鬼,宋滄不得不把聲音放大,「這個主唱也是我挖掘的!」他用歌里的音調哼了一句:讚美我。
宋滄這回沒有騙人,她知道。她想起故我堂的書架里有幾本英文原版小說,《傷心咖啡館之歌》,還是作者卡森·麥卡勒斯的簽名版。路楠猜,說不定連這樂隊的名字也是宋滄起的。他身上有好多秘密,好多奇奇怪怪的驚喜。
「真了不起,宋十八。」路楠笑著看他。
很久之後宋滄才在回憶里找出自己愛路楠的理由。他喜歡路楠看他,用溫柔的帶笑的眼睛。她瞳仁黑亮,看人的時候專注,笑的時候很美麗。在她的眼睛裡,他是可愛的壞人,卑鄙的盟友,虛偽的君子,是全新的宋滄。誰能抵禦天性的誘惑?誰能拒絕在另一個人眼中生發出全新的靈魂?或許真有。但他宋滄做不到。
下一個樂隊上場了。宋滄繼續跟路楠介紹。他對這些樂隊台上台下的一切都信手拈來,無比熟悉:如何成立,如何沉默,什麼時候分道揚鑣,什麼時候又重新組合,他全部爛熟於心。因為脫髮所以每次演出都戴不同假髮的吉他手,把初戀名字紋在隱私部位的鼓手,每寫一首歌都要發給前任鑑賞的鍵盤手,候場時喜歡做十字繡的貝斯手,寫英文歌詞用谷歌翻譯的主唱……
「好有趣!」路楠也貼在他耳邊說話,「我都想認識!」
宋滄這時候有些遲疑了:「基本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很多爛人!」
見路楠盯著自己不出聲,宋滄為加強可信度,又說:「比我壞多了。」
他越來越懂得怎麼讓路楠笑了。她笑起來真好,一直籠罩在她身上的不協調和怪異感全都消散。
「比你好。」路楠說,「至少人家爛也爛得真實。」
宋滄知她是故意這樣懟自己:「我不喜歡真實。真實的東西有時候太醜陋了,不好看。」見路楠盯著自己,宋滄又說,「當然咖啡館主唱那樣的真實我很喜歡。」
「我呢?」路楠忽然問。
宋滄又不答了,眼睛笑得彎彎:「你猜?」
路楠有一種想跟宋滄傾訴秘密的衝動。把真實的自己袒露在宋滄面前,她在心底微微地恐懼著,但有什麼催促她不要思考,立刻做決定。
「我不是路楠。」路楠也學宋滄跟自己說話的架勢,貼近宋滄的耳朵,「『路楠』是我妹妹的名字。」
宋滄一怔。他不由得鬆鬆地用手圈住路楠,以免她從這個台子上栽下去,並謹慎地等待路楠的下一句話。
「她已經不在了。」路楠說。
周喜英懷第二胎的時候,因為各種原因把胎兒保留了下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她腹中的是雙胞胎,墮胎對母子都有巨大危險。她常常念叨的「懷你的時候不容易」也是真的,為了路楠兩姐妹,她吃了許多難以想像的苦頭,無論工作還是生活。
十個月熬過,生下兩個孩子,一個健壯,哭聲嘹亮,一個瘦弱,立刻進了保溫箱,醫生護士一天看十幾次,生怕她撐不下去。父母在醫院忙碌,路皓然在家裡自個兒呆著,逢人就說:我有兩個妹妹。
「她叫路楠,我叫路桐。」路楠在宋滄手心寫下自己的名字。
「都是很好的樹。」宋滄說。
當路楠——當她還叫路桐的時候,她就曉得妹妹是家裡最重要的人。自己大約排第二,哥哥的位置還要往後挪一挪。妹妹體質弱,是藥罐子裡泡大的纖弱小人兒,從小就是醫院常客,在醫院輸液的時候,熟識的醫生護士還會過來給她兩塊糖,「楠楠真勇敢」。
這孩子活不長。每個人都這樣說。周喜英聽不得這樣的話。夫妻倆拼命工作、加班、做副業,掙了點兒錢就帶妹妹出去看病,去北京、去上海,去大城市,總有救命的方法。
傳說雙胞胎之間有神秘感應,路浩然覺得這是真的。他比妹妹們年長,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小學生,父母帶路楠看病的時候,家裡就由他照顧著。路桐徹夜難眠,或者玩著玩具忽然哭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是最小的妹妹在神秘的「外地」同樣忍受著痛苦。
妹妹年幼,回來跟姐姐哥哥說外出的事情,先嘀咕一陣打針吃藥做檢查很疼,緊接著便是能嘮叨好幾天的快樂瞬間:坐汽車、坐火車,吃好吃的糖果,那是人特別多、夜晚特別亮的「外地」。他們住在便宜的小旅館裡,夜裡她睡不著就會悄悄爬起來。她想念哥哥姐姐,又不敢哭,趴在窗戶看遠處亮徹燈火的中心城區發愣。
路桐和路皓然其實有點兒嫉妒路楠。她能坐汽車、坐火車,能遠遠地看漂亮的大城市,那是兩兄妹只能想像的好趣味。父母實在顧不上他們,甚至有一次,他們連路皓然的生日都忘記了。十歲的路皓然吃著晚飯,含著米飯開始抹眼睛流淚,周喜英罵他半天,還是路楠大聲提醒「今天是哥哥生日」。父親連夜出門買蛋糕,走遍大街小巷,買回來五六個小麵包和一袋水果糖。周喜英翻箱倒櫃地找食材,到鄰居家借香油,煎出好幾個雞蛋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