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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1:53:43 作者: 涼蟬
    小區里也起過糾紛,許思文的家裡人找到這裡,吵著嚷著要進來,找路楠討說法。小區保安難得盡職,攔了又攔,小區外自然也鋪滿紙錢花圈,「殺人償命」的聲音響了兩天兩夜。

    一切都被清走了。原因都在早上接到的那個電話里:「學校賠了三十萬。」

    保安認得她,開口招呼:「路老師。」

    路楠壓低帽檐拉好口罩,匆匆走過。

    樹影潑灑在路面,漏下反著光的斑駁。她走到街角,看著春天過分明淨的天空發呆。新鮮空氣很好,新鮮的風也很好。厄運莫名降臨到她身上,她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可以詰問的對象。這時斜刺里忽然竄出一個人,猛地扯下她的口罩。

    「果然是你!」婦人尖叫著揮舞雙手抓撓過來,「你這個殺人犯……」

    路楠吃驚躲開。婦人抓撓不中,甩起手裡的塑膠袋往路楠腦袋上砸。路人不知發生什麼事,半興奮半好奇地圍觀。婦人聲音愈發尖利,刺得路楠耳朵好疼。她忽然之間憤怒起來,猛地抓牢婦人手腕大吼:「夠了!」

    婦人眼睛發紅,立刻流下淚來:「人模人樣,心卻是黑的!害了我女兒不止,還想打我?」

    路楠心口一跳:事件發生當日她根本沒看清楚許思文父母的模樣。趁她發愣,婦人往她臉上吐了口口水。

    路楠:「……」

    她死死地、狠狠地咬著後槽牙。圍觀的路人紛紛舉起手機拍攝,對一樁突然發生的慘事,人們已經習慣了通過手機攝像頭而不是自己的眼睛來觀看。

    婦人抓撓得愈發厲害,揪緊路楠耳朵,力氣大得幾乎要撕掉那片軟骨和皮肉。路楠側身用手肘去頂她。婦人仰面倒下,一時起不來,哭得更大聲。路楠連退幾步,路人們手機舉得好高,仿佛幾十隻眼睛直勾勾照著她。她這時才想起臉上已經沒有口罩,忙捂著臉從人群中突圍。

    不敢再往人群里去,路楠鑽進藥店。耳朵沒受傷,但被扯紅了,臉上幾道刮痕,被指甲撓的。店員一眼眼看她,很克制又忍不住好奇。收銀台後的櫥窗擦得透亮,路楠在上面看到一個頭髮凌亂的狼狽女人,妝花了,臉上傷痕猩紅。

    路楠懷疑眼前的年輕姑娘正在腦補自己被男人家暴的離奇劇情。她抓起酒精和棉簽就走,在地鐵站衛生間的鏡子前給自己消毒,再重新戴上口罩。粗糙的布料摩擦傷處,癢且疼,路楠閉目忍耐。

    到了圖書館才發現根本沒有帶書。她那鼓得太足的勇氣在這一刻終於用盡,轉頭到街角便利店買了幾罐啤酒,直奔縈江。

    縈江是穿過這座繁華城市的大河,從西北往東南,匯入大海。夜晚江邊景色很好,無人機排成的燈幕在黑暗夜空里閃動,是一個MARRY ME。人們鼓掌、歡呼,播放快樂的歌曲,情侶在玫瑰花瓣鋪成的軟毯上緊緊擁吻。路楠只覺得嘈雜。她往更安靜的地方走去。

    酒喝得很快,手裡最後只剩一罐。但寄望酒精讓自己輕鬆顯然是失敗的。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快樂。她討厭縈江,討厭無人機,也討厭太紅的玫瑰和太開心的笑臉。

    江邊有個小孩喝完牛奶,抬手要往水裡扔奶盒。

    「喂!」路楠很兇地喝止,自己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極少這樣惡劣地跟別人說話。小時候她每每發脾氣,母親就會立刻喝止:路楠是乖孩子,不凶人。天長日久,她學會了「溫柔」。

    小孩僵住,回頭看她。路楠盡力溫柔,但語氣還是兇巴巴的,笑容也扭得猙獰:「不可以哦。」這太彆扭了,酒精令她生出新的勇氣,她乾脆順著心意惡劣起來,「小混蛋,你要是扔它,我就扔你。」

    小孩被她嚇跑,路楠一番呲牙咧嘴,臉上又疼了起來。冰啤酒的冷氣已經全都跑光,入口的酒液酸澀,她哇一聲吐出來,嚇得周圍散步遛狗的人紛紛躲開。

    自己現在像一個醉鬼。路楠看著已經黑透了的天,撲在欄杆上笑。

    江風送來一兩聲細弱的貓叫,路楠捏著嗓子跟那聲音學叫,「喵嗷嗚……」

    聲音是從江岸下面傳來的。

    縈江江岸兩側立著石頭欄杆,不讓人隨意走下河灘。路楠趴在欄杆上眯起眼睛:河灘邊蹲著只貓。

    貓脖子上繫著繩子,繩子淹沒在水中,似乎被石頭壓住。不知是壞心腸的什麼人把它困在這裡,小貓渾身被打濕,冷得直發抖。

    路楠晃了晃腦袋。她認為自己沒喝醉,接下來做的事情完全是出於自主意識,並且一定不會有問題。

    翻身騎上欄杆的時候,她恍惚間有種騎馬的錯覺。視線高出周圍一大截,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夜風把她的醉醺醺的臉吹得涼透。她仰頭沖天空笑一聲,四肢百骸都充滿了勇氣,果斷用手機電筒照亮河灘,試圖尋找一條安全的路徑接近小貓。

    有人敲了敲欄杆。

    路楠頭也不回。她沒心思搭理別人。

    「餵。」那人說話了。

    一個挺高的男人,背對光線,看不清臉,只瞧見一頭微卷的半長的頭髮,在腦後扎了短短一把。

    路楠不吭聲,右腿也跨過欄杆。她坐在石欄杆上,遠遠看小貓,嘴裡「喵喵」幾聲,希望小貓能聽懂自己說的話。

    「想自殺嗎?」男人問。

    路楠:「……」

    她的情緒本來就像在波濤上行船一般不穩定,忽然間被這句問話激怒。她才二十多歲,正是好年華,就算遇到無妄之災……就算不如意,她看上去像是想死的人麼?她撥開擋眼睛的頭髮,重重瞪那陌生男人,試圖以眼神將他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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