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2023-09-12 00:58:02 作者: 溫昶
又是一把碎玻璃渣子揉進心裡,痛意一直竄到手中。
「你愛了她很多年?」
「嗯……」地上的人動了動,「愛他愛了好多好多年,好愛好愛啊……不知道該怎麼辦……結婚了怎麼辦,我還要去喝他的喜酒怎麼辦,他有孩子了怎麼辦,我怎麼辦啊?他結婚了我怎麼辦啊……」
武東不想聽了,他覺得眼睛疼,伸出手去——「快起來。」
紀朴存拽住他,武東一使力,男人撞進他懷裡,軟綿綿站不穩,腦袋還擱在他肩膀上,渾身都是酒氣。
武東一咬牙,抱住了他。
紀朴存反手抱住了他。
沉默半晌。
「你走不走啊?」紀朴存暈乎乎。
黑影罩下來,兩個人的嘴唇疊在一起,武東的舌頭伸了進去。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就代表前路已死,後路迥異。
你後不後悔?
你會不會後悔?
你後悔了怎麼辦呢?
可是此刻,誰會後悔呢。
忍和不忍,到底哪一個的結局更殘忍,誰知道呢?
由此,生命迎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用前三十年換,用後三十年換,把所有的快樂付諸這一個月,想想好像也願意。
歡愉因承載明知的期限和可預知的痛苦而顯得愈加歡愉。
他不講。
他知道。
不可能。
沒有出路。
沒有未來。
因為他是武東。
他是紀朴存。
因為都是男人。
聲名所累,俗世所縛。
如果一個人,我們只說「人」,獨立的人與獨立的人相愛,你愛他,確實產生了「愛」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唯有自己刻骨知道的感情,他同時愛著你,互相獲得肉體和精神上的快樂,互相理解彼此的痛苦和缺陷,互相感受兩個人的幸福和陪伴。他們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光明正大的接受身邊人的祝福,光明正大的牽手上街在偶爾忍不住的時候光明正大的接吻呢?
人分男人女人,有生物學上的意義,有文化學上的意義,可曾有情感上的意義?
大眾不能因自身的認知局限和心理承受能力去否定別人的愛。
可是悲哀的是,他們活在一個把這種私人否定當做道德標準和社會規範的時代。
葉昕虞揚說:「你活給他們看。活給這個時代看,活給幾百年後的人看。」
「幾百年前的他們活給我們看,我們看到了,可結果呢?」
「這一輩子你都打算活在別人眼中?」
「因為我處在這個社會。」
夢裡的日子是會醒的日子,如夢似幻,輕盈如絮。
就夠了呀。
所有的意外都是恩賜,好的,不好的,都有佛祖慈悲的昭示。
滑翔傘在空中劃出一條發光的線,像海鳥潔白羽毛上反射出的晚霞色彩。他在自由的風中看著大自然最磅礴的表白——
多想此刻你在我旁邊,在綠島還沒消失之前,讓你看看這顆心。
他過馬路常常不看車,有好幾次差點兒被車撞到,武東在一旁心驚膽戰。紀朴存好笑:「我又不怕。」
他說:「我怕。」
「我怕血濺我一身。」
在一起的時候他終於可以問某個放在心裡很久的問題:「小時候我每次練字你都會拉小提琴,是不是?」
「嗯。」
「我練了多久你就拉了多久,是不是?」
「嗯。」
「為什麼?」
「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
「我喜歡你。」
「真話呢?」
「沒有真話。」
「嘖嘖嘖,武東你臉紅了!」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裡,你救誰?」
「紀朴存你沒事吧你?!」
「說!」
「救我媽。」
「你媽國家游泳隊隊長,要你救?」
「你跟著國家游泳隊隊長學了十多年,要我救?」
「這是態度問題。」
「那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裡,你救誰?」
「我媽。」
「我和葉昕虞揚同時掉進水裡,你救誰。」
「葉昕虞揚。」
「所以你看,我一點兒都不吃醋。」
「那你臉怎麼這麼黑?」
「紫外線太強。」
「大半夜哪兒來的紫外線。」
……
……
如果你並不曾在少年時說「好,我們做一輩子最好的兄弟」或許結局兩樣?又或者,我發現不了每次練字時同樣時長的琴聲,二十多年從未斷過,或許結局又有不同?
如果你能不那麼霸道,無賴,死皮賴臉卻又小心翼翼,隱忍深沉的愛過我,這一生又該是另一番光景?
後悔嗎?
這十年我常常想應該是後悔的,卻每每在想到這些時,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慶幸。
幸好我們相愛了。
幸好這輩子我這樣地愛著一個人。
他想,如果他和武東是一對正常的情侶,二十歲相遇,相愛五年,往後相伴,活到八十歲,就代表著人生的百分之七十五在一起。
這是他一輩子的夢想。
和所愛的人相守人生的百分之七十五。
美如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