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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54:34 作者: 藺巫林
樓下的樹在風中癲狂亂舞,雨點啪嗒,先是幾滴砸落,隨後倒豆子似的接連不斷往下漏。
陽台的衣服已經提前收了,窗戶閉著,外面的雨聲越嘈雜,室內顯得越安靜。
陳縱和嘉南坐在涼蓆上,打開電視機,大部分頻道在播報跟高考相關的新聞,第一堂語文考試結束,雨霧中,考生們往外涌,場面壯觀,有千軍萬馬的氣勢。
沒多久,驟雨停歇。
烏雲散開,白晝恢復了本來模樣,世界變得亮堂。
重新打開窗戶,雨後的空氣里混合草木和灰塵的味道。
嘉南用拖把拖干陽台上斜飄進來的雨水,陳縱在廚房準備午飯,煮綠豆粥,配兩個小菜,涼拌雞絲和拍黃瓜。
午飯後,嘉南休息了十分鐘,抱著英語資料朗讀上面的範文,發出聲音念了幾句之後,回頭問陳縱:「會不會吵到你?」
陳縱在回手機上的消息,說:「不會。」
嘉南點點頭,繼續用功。
她在客廳里緩慢地走,從廚房門口到陽台,在既定的路線上徘徊,一邊徘徊一邊朗讀。
她覺得累了,也懶得回自己臥室。陳縱的床就在客廳,她趴在上面昏昏沉沉地睡去。
中途陳縱出了趟門,很快又回來,手裡拎著一袋水果。
嘉南午睡醒後,吃到了今年的第一口西瓜。
鮮紅的瓜瓤甜而脆,她雙手端著一塊,坐在地板上,埋頭啃,臉頰蹭上了西瓜汁。
數著吐出了幾顆籽。
一,二,三,四。
「還要嗎?」陳縱問她。
嘉南搖頭,去洗乾淨手,甩著手上的水珠,故意把它們彈到陳縱身上。陳縱側頭避開,抓住她的手。
嘉南靠過去,毫無慾念地將唇貼近他,兩人呼吸融化在一起。她卷翹的睫毛輕輕顫抖,像蝶翼扇動,在陳縱臉上刷來刷去。
陳縱將她抱緊,不知不覺中聲音啞了,問:「你想幹什麼?」
「親親你。」嘉南說,「充電。」
*
六月九日,高考小長假結束,高二學生返校。
六月十日,高二舉行學業水平考試,九門科目,考試持續三天。
嘉南的考場安排在東教學樓的最頂層,教室里不開空調,只有風扇。講台上方拉著藍底白字的橫幅,寫著「沉著,冷靜,細心,守紀」八字標語。
教室里有許多陌生面孔,來自不同班,還有其他學校的考生。
有兩個女生突然跟嘉南打招呼,嘉南覺得面熟,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起她們的名字,只好朝她們點頭示意。
嘉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覺記憶仿佛在流失。
那些知識點也從她的腦海中偷偷溜走。
她迫不及待想抓住它們,但做不到。她想給陳縱打電話,聽陳縱的聲音,而考試鈴已經響了。
六月十二日,學考結束,嘉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年級主任在隔天的大會上宣布他們即將進入高三,言辭亢奮,激勵他們勇敢前行,為自己的未來拼搏。
壓力重新席捲而來。
嘉南站在班級隊伍里,那一刻非常想要蹲下去痛哭,但她不可以。
她仿佛一塊海綿,在被擠壓成小小一團後,得到片刻的釋放解脫,又即將面臨下一次的壓縮。
藥物的副作用和疾病折磨,讓她變得一個痛覺神經比正常人敏感十倍的非正常人類。
比身邊的正常人感受到超出十倍的壓力,十倍的焦慮,十倍的痛苦。
積壓十倍的眼淚。
但嘉南不想在除陳縱以外的人面前哭,她覺得有點丟臉。
她想躲進衣櫃裡,或者陳縱的被子裡,再也不出來,一直到她死的那天,或者世界末日。
上完數學課後的課間,嘉南去廁所隔間吐了一次,隨後出現各種症狀,心率飆升,手發抖,癱軟。
她倒在地上,把周圍同學嚇了一跳。
他們以為她中暑了。
嘉南感覺自己被許多人包圍了,她想離開,躲避那些目光,企圖扶著桌腳站起來,但她沒有力氣動彈,也抓不穩任何東西。
班主任送嘉南去醫院,給她的父母打電話,非常不湊巧,兩人都沒有接電話。
路上嘉南的狀態好轉,似乎緩過來了,她報出陳縱的手機號碼,告訴班主任:「我哥哥可以來接我。」
陳縱趕來非常迅速,只用了十幾分鐘,幾乎與嘉南和班主任同時抵達醫院。
雙方碰面之後,班主任沒來得及與陳縱細說嘉南在學校發生的情況,被一個電話匆匆叫走,把人交給了陳縱。
陽光刺目,一絲風也沒有。
陳縱一路趕過來,身上急出了汗,他湊近看嘉南臉色,熟練地替她用手機掛號,繳費。
嘉南摸他額頭上的汗,陳縱抱了她一下。
他們一個身上熱氣騰騰,一個渾身冰冷。
他們在杜明康的診室外等待。
面前不時有人走過,在嘉南眼中像一道道晃過的虛影。對面診室里的患者突然爆發出哭聲,聲音太大,太過悽厲,如同電影中的某種咒語。
「嘉南,」陳縱在叫她,「到你了。」
這次陳縱也跟進了診室。
杜明康問診,與嘉南溝通,全程兩人對話,旁邊的陳縱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嘉南努力忽略陳縱的存在,誠實地回答杜明康的任何問題,直到杜明康問:「你有沒有按時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