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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54:34 作者: 藺巫林
    「不過你比她們強。」

    魏春生評價商品般評價舞團里留下來的其他女孩,「她們是比你更下賤的東西。」

    嘉南以為自己不會再被刺傷了,尖銳的痛意卻剮蹭著她的神經,想把她連皮帶骨掀翻在地。

    魏春生的臉總讓她想起唐俊,想起柳曦月,想起自己在文化宮度過的許多個日夜,還有易寧哭泣的眼睛。

    他的每次出現都像颶風,輕易把嘉南帶回生命中寒冷的凜冬。

    二〇〇八年的冬天,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了,卻又沒有真正地走遠。

    *

    二〇〇八年,冬,嘉南十歲。

    「南南,我明天不能陪你去看煙花了。」易寧的聲音嗡嗡的,像悶在厚重的棉花被裡。

    元旦前兩天學校開始放假,連柳曦月也大發慈悲,宣布元旦期間休息。

    元旦當天,河邊會有一場煙花晚會。嘉南和易寧早早約好了一起去看。

    「你生病了嗎?」嘉南問。

    「有一點不舒服。」易寧說,「不用擔心,我在家休息兩天就好了。」

    嘉南沒辦法不擔心,找去了易寧家。

    外面在下雪。

    她的毛線帽和衣服上粘了許多細碎的雪花,很快消融。

    易寧的父母都不在,只有易寧縮在床上。

    嘉南摘掉手套,用軟軟的手指貼在她額頭上試探溫度,不燙,比她的手還要冰。

    「你哪裡不舒服?」嘉南坐在床邊,聲音輕輕地跟易寧說話,「要告訴我,我去給你買藥。」

    她那麼真誠。

    能夠承載所有痛苦的秘密和眼淚。

    易寧哭了。

    她的哭聲讓嘉南感到慌亂而無措。就像她舞蹈課上受到批評躲在角落偷偷哭泣,易寧抱著她那樣,她也抱著易寧。

    她們像兩隻受傷的幼鳥,躲在巢穴里顫抖。

    可嘉南連易寧的傷口都找不到。

    直到元旦過後的某一天,易寧在換衣室里換衣服,嘉南看到了她腰上青色的指痕。

    女孩細細的柔軟的腰肢上,拓印著成年男人的掌印。

    有許多隱形的黑色膠布封住了易寧的嘴巴,不僅讓她恐懼,還讓她感到羞恥。

    易寧所有的話都變成了眼淚,汩汩地從眼睛裡冒出來,匯成一條小溪。

    黑色的溪水不斷從嘉南腳面流過,硫酸一樣腐蝕著她。

    在文化宮,嘉南開始寸步不離地跟著易寧,像影子。

    她踐行著自己的承諾,想要保護她最好的朋友,如護林員守護著一棵樹。

    可唐老師總會有別的辦法。

    他給易寧開小灶,將她留下。

    他教易寧跳舞的同時,指紋繼續在她的皮膚上刻碑,留下他譜寫的華麗詩文。

    嘉南第一個求助的人是沈素湘,小孩本能地信賴和依靠她的母親。

    唐俊先她一步在電話里告狀,向沈素湘反映了嘉南這段時間在舞蹈課上的「罪行」,她不認真,偷懶,故意與老師作對。

    沈素湘讓嘉南跪在地上。

    嘉南什麼也來不及說。

    「我對你太失望了,嘉南。」

    沈素湘每天照鏡子能發現臉上眼紋日益加深,柴米油鹽消磨她年輕時的志氣,耐心也逐漸揮發。

    她用雞毛撣子抽在嘉南的背上,嘉南頭磕著地,邊哭邊喊,媽媽你救救易寧吧。

    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她央求著,哭得很厲害,身體蜷成小小的一團,到最後抽搐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在疼痛中不斷想起越來越沉默的易寧,變成了啞巴的易寧,如同被挑斷了手腳筋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易寧……

    她要怎樣才能救易寧。

    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做。

    沈素湘對嘉南的話將信將疑。

    她連續兩天提前去文化宮接嘉南下課,在走廊上觀察給學生們上課的唐俊,課後還找機會跟唐俊聊了天。

    短暫的接觸,根本試探不出深淺。

    沈素湘沒有過多的精力來管,何況她根本不認識易寧,那只是嘉南的一個朋友,一個夥伴。

    「聽著,嘉南,」沈素湘嚴肅地對嘉南說,「這件事根本與你無關,如果你沒有撒謊,說的是真的,唐老師真的做了那種事,也應該是易寧和她的父母來處理。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好好跳舞,不要成天想著偷懶。」

    嘉南把身體壓向地面,她一邊壓腿一邊聽著沈素湘的話。

    被絕望堵住了口鼻,像在不斷溺水,不停下墜。

    她想要帶著易寧逃跑。

    可她們哪裡也去不了。

    大雪中,她們看到了從鐵軌上的火車,駛向未知的遠方。想像它進入漆黑的隧洞,穿過荒野,沒有目的地,一直開下去,開進春天裡。

    易寧走不動了,她很瘦,嘉南勉強可以背起她。

    路上很安靜,沒有別的人,別的聲音。嘉南聽不見易寧的呼吸,她像死了一樣。

    嘉南慌張地回頭,沒留心腳下,絆著磚頭摔倒。背上的易寧滾了出去,砸在雪裡,臉朝下,遲遲沒有動。

    嘉南爬過去,費力地把易寧抱起來,無助地哭了。

    易寧的睫毛在風雪中發顫,雙手勒住嘉南的背脊,把臉埋在她懷中不願意再抬起來。

    雪越下越大,要把她們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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