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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54:34 作者: 藺巫林
    陳熙然穿著睡袍在書房裡趕論文,剛剛收尾,他把文件拖進導師的郵箱裡,手機放在桌上,開了外放。

    「我只是向你再確認一遍。」他說:「避免你在當天不出現,惹奶奶傷心。」

    「還有,」陳熙然說:「我沒有女朋友。」

    「哦,」陳縱說,「被甩了。」

    陳熙然糾正他:「是和平分手。」說話的時候,對面的書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接著,陳縱聽見了電話那頭蘇和紛的聲音,她對陳熙然說:「兒子,我燉了湯,給你盛了一碗。」

    她說完又問:「你在跟誰打電話?」

    陳熙然沒有說話,陳縱也沉默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同時陷入一片死寂。

    過去三兩秒後,陳熙然說:「是弟弟。」

    「你哪裡來的弟弟?」

    「是小縱。」

    陳縱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陳熙然嘴裡蹦出來,主動掛斷了電話,根據當年經驗推斷,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概率,蘇和紛的尖叫聲會在一秒後響起。

    陳縱不想那種尖叫聲出現在自己夢裡。

    但他這天睡著之後,藏在記憶角落裡的舊事還是出現在了他的夢裡,帶著灰塵的味道。

    那天下著連綿的雨,蘇和紛的心情卻很好,她穿著長裙站在樓梯上,問陳縱要不要跟她出去旅遊。

    蘇和紛是名攝影師,陳家的牆上四處可見她的攝影作品。

    那時候陳縱剛來陳家不久,身份尷尬,對陳家也還抱有著一絲好奇與隱秘的期待。

    他跟著蘇和紛登機,以為自己在逐漸被接納。一路看著舷窗外的雲,帶著不該有的期待,開啟了那一年的暑假。

    然後他被蘇和紛留在了南美洲的聖地亞哥。

    蘇和紛帶著她的攝影團隊拍攝完聖地亞哥貧民窟的景象,給路邊乞討的男孩分了一袋麵包後,將陳縱撇下。

    十歲的陳縱身無分文,語言不通,在充斥著垃圾、黑色積水、暴力的街頭,聽見了幫派混戰的槍聲,倉皇地尋找蘇和紛的身影。

    他一無所獲。

    獨自滯留在太平洋彼岸,自生自滅。

    直到五天後他想辦法聯繫上少年班的負責人傅梁教授。

    除了陳縱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那片「無主之地」度過120多個小時的。

    傅梁帶著他從那片廢棄的漁港離開時,他聞到了強烈的魚腥味,撐不住吐了。

    視野中,水面變成了黑色。

    夢裡的場景變換很快,突然出現一座寺廟。陳家老太太跪在佛前誦經,嘴裡念念有詞,求家宅平安,萬事順遂。

    陳縱坐在旁邊的蒲團上,百無聊賴地等著。

    雨打在棚頂上,啪嗒啪嗒。

    天光黯淡,水霧中的樟樹葉被洗淨後透著幽深的綠意。

    老太太念完經,拉著他的手說讓他原諒蘇和紛,還說蘇和紛生病了,讓他不要跟病人計較。

    他覺得自己並未計較什麼。

    那時的他已經十五歲,馬上就要跟少年班的其他成員一起出國留學,離開並沒有任何捨不得的上京市。

    未來坦蕩,他也沒有期待什麼。

    他像一個永遠找不到故土的異鄉人,幾經流轉之後,放棄了尋找自己的國度。

    寺廟建在湖心小島上,常有白鷺棲息,陳縱數完了從窗前掠過的白鷺數量,對老太太說:「您多保重。」

    他從小島上的那條路走出去,走了很久,一直看不見盡頭,他只能腳步不停地一直走下去。

    陳縱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打碗巷。

    他的十歲和十五歲停留在了過去。

    他現在住的主臥視野好,從窗口可以看見遠處的群山像巨型的蛋殼,靜靜孵在灰藍色的天空底。

    陳縱打開房門,發現客廳有人。

    從陽台漫進來的月光把小房子照得蒙蒙亮。凌晨四點,早醒的嘉南裹著她的小花被縮在坐墊上,背對他,一動不動地望著天空飄移的雲。

    她耳朵里塞著耳機,不知在聽什麼歌。

    陳縱走過去,安靜地坐在了嘉南身邊。他們像兩個飄蕩無所依的遊魂,在人間相遇了。

    過了許久,大腦鈍痛的嘉南動作滯澀地打開了她的小花被,搭在陳縱膝上,分給了他一半。

    恐龍氣球綁在茶几腳上,沒吃完的糖葫蘆放在餐桌上的碟子裡。

    他們共享了昨晚的快樂,又在今日凌晨碰觸到了彼此的痛苦。

    第18章 (修) 「跟我走吧,去打碗巷……

    嘉南夢到了陳縱。

    夢中的世界光怪陸離, 仿佛有光照耀在教堂的彩繪玻璃上,色彩斑斕,忽明忽暗。

    陳縱中了魔法般變小了, 大概不到一米六,比她要矮。

    是還沒長大的模樣。

    他蓬頭垢面,穿著邋遢, 短褂的袖口被磨損得厲害, 像個在外流浪的小孩。

    身後是機場, 一會兒又變成了髒亂的小街, 廢棄的漁港。

    他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大橋上,仿佛在等著什麼人。

    嘉南朝他跑過去, 問他:「阿縱, 你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

    陳縱警惕地盯著嘉南。

    他臉髒兮兮的, 像被摸了煤灰,只剩一雙眼睛雪亮。腳被路邊的漁網纏住了,小腿上有許多細小的傷口。

    嘉南幫他把糾纏的漁網解開,聽見他的肚子正在「咕嚕咕嚕」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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