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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54:34 作者: 藺巫林
    繼續問了幾個問題後,杜明康有了初步判斷,「我建議你再去做一次心電圖和腦電地形圖檢查,還需要完成幾份測評和問卷……」

    他說到最後有些遲疑,面前電腦屏幕上的信息明晃晃地記錄著,病人未滿十八歲。

    她還未成年。

    「嘉南,你父母知道你的情況嗎?」

    「知道一點。」

    一點是多少?

    杜明康沒有拆穿,勸道:「你應該和他們溝通,讓他們陪同你來做這些檢查,接受治療。」

    嘉南抿了抿乾燥的唇,「我沒有想過瞞著他們。可不是我願意說,他們就願意聽。溝通是雙向的不是嗎?」

    杜明康在片刻的沉默里回想起了嘉南第一次來就診時的情形,她留給他的印象很深。

    眾多病人里,只有嘉南是一個人來的。

    神經性厭食不同於其他的疾病,厭食症患者往往意識不到自己生病了,或者不願意承認自己生病了。

    他們當中有的人已經瘦骨如柴,因為有軀體認知方面的障礙,認為自己還不夠瘦,還要繼續瘦下去。需要家人朋友陪伴甚至監督,才肯就醫。

    嘉南在他們當中顯得尤為特殊,她是來主動尋求醫生幫助的,她清楚知道自己對食物異常的控制欲是病態的。

    她去圖書館借了相關書籍,了解飲食障礙的知識,想盡辦法自救。

    因為她只有她自己。

    第一次診斷時杜明康就問:「家長來了嗎?」

    嘉南說:「他們忙。」沈素湘遠在他鄉,嘉輝在跑長途貨車,繼母更加不可能理會。

    杜明康:「你告訴他們了嗎?」

    嘉南:「告訴了。」

    但誰也不會真正引起重視。

    沈素湘很忙,在電話那頭問:「厭食症?」

    似乎不能理解,怎麼還有這種病。

    嘉輝也深感困惑:「怎麼還有這種病?」

    好像有很多個聲音在質問,你為什麼厭食?

    你為什麼會吃不下飯?你知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那麼多的人沒飯吃,簡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沒吃過苦的人才得這種病,矯情!

    你怎麼好意思得這種病?

    直到現在,嘉南的每一次複診,依舊是她獨自前來。

    她拿走身份證,對杜明康說:「杜醫生,我先去繳費做檢查了。」

    —

    複診並不順利,各種檢查費時間,導致嘉南在醫院待了整個上午。

    周末文化宮安排了舞蹈課程,她事先只跟老師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本以為十點之前一定能趕回去的。

    如今只好再次打電話向老師延長請假的時長。

    姓趙老師的舞蹈老師是新來的,正要立威,嘉南撞到了槍口上。

    趙老師在舞蹈室當著其他學生的面給嘉南打電話,罵得很兇,說她老請假,沒有時間觀念,魏校長花錢請她們跳舞,太不值當了。

    嘉南排隊在西藥窗口拿藥,夾在人堆里,周邊嘈雜,趙老師的聲音像失了真:

    「你上午要是趕不到,下午乾脆也別來了!」

    嘉南盯著電子屏上滾動的取藥人員名單,說:「好。」

    趙老師被她這一個「好」字氣到,臉憋得通紅。

    再要罵,嘉南已經掛了電話,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杜明康的話在耳邊迴蕩:「……厭食症……伴隨中度抑鬱……給你添了新的藥……每個人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副作用,不要擅自停藥……」

    嘉南拎著滿滿的一袋子藥,遊魂一樣,飄在人群中。

    她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打碗巷的。

    屋子裡靜悄悄的,稀薄的春光打在牆壁上,慢慢游移,像天上的雲。灰塵在光束里無聲飛舞,巷口傳來幾聲回收舊電器的叫賣。

    嘉南仰面躺在地上,看著窗玻璃上斑斕的光點,心想,是個好天氣,應該去頂樓陽台把衣服和被子曬一曬。

    但動不了,身體被灌了鉛,沉重地貼向地面。

    就讓衣服潮濕,被子發霉,而她變成爛泥。

    牆上走動的鐘表在不停地提醒她,到點了,該吃東西了。她不知跟自己做了多久的鬥爭,才爬起來,走進廚房。

    她給自己煮了碗湯,湯里漂浮著冬瓜和豆腐的屍體。

    騰騰的熱氣漸漸消散,飯菜不再燙口,她一勺一勺吃進去嘴裡的時候,眼眶紅得厲害,壓不住情緒地哭了。

    身後的臥室房門開了。

    陳縱一覺睡到正午,皺巴巴的衣服塌在身上,肩上搭著條毛巾,打算去浴室沖澡。

    他才走了兩步,腳步停滯,看見了坐在餐桌前的嘉南。大概因為沒有外人在,她總是像樹一樣直挺著的背,卸下了那股勁,垮了下去。

    她背對著陳縱,看不見臉,只有肩膀在顫抖。

    春日的午後太過安靜,世界如同一場啞劇。

    陳縱覺得,他好像總是撞見嘉南哭的樣子,她的眼淚沒有聲音,也並不想讓人知曉,但偏偏,他總能看見。

    第7章 (修) 他們看見了對方。……

    一大早,嘉南出門去了文化宮。

    朝陽尚未升起,老樹枝椏遮蔽,石磚的夾縫裡開出了不知名的野花。她推開鐵門,視線掃過門衛室,空的。

    沒看見兩個保安的身影。

    嘉南對他們沒有好印象,也沒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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