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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哦,是是是,聶醫生的耳朵還是要當心一些……」老陳終於想起來,這個寶,是撤下來休整的傷員,不能全當醫生用,過度疲勞會加重她耳聾的症狀。他轉而想想,眼前這位身形單薄的女醫生真是難得,進得了宏恩,定是喝過洋墨水的,還能上得了戰線吃得了這份苦,不容易不容易。
「聶醫生,咱們這兒條件不好,能住的地方有限。你瞧我們……呵……」老陳朝幾個男醫生掃去一眼,想說,都是些男同志。又著重介紹:「我們懷承,肖醫生,從前在香港學醫的,你放心,他人品包在我身上,你暫時安排住他那一間,」他怕女醫生拒絕,趕緊又說:「叫他多照顧你,也方便你養傷,是吧,呵呵,你看行麼?」
懷承抬頭來,雲瀾正看向他。
老陳沒想到,她這麼爽快地點了頭,「好。」她簡短地答應。
真是個好姑娘,不挑揀。老陳在心裡想,一點兒也不像他從前聽說的上海姑娘,疙瘩矯情的個性。
午夜又下起了雪珠,寒暑表失了靈,只知道零下幾十度,具體多少說不清。
懷承在房裡生了火,火盆里傳出「嗶啵」的燃燒聲。知道她怕冷,特地把火盆置她床尾,又專門起身去查看通風口。
雲瀾坐在床沿上,看著他忙。聽見他說:「有什麼要問的,明天再說,今天先休息,明天還有很多傷員會送來,不能怪老陳,我們人手不夠,這裡忙不過來。」他擔心她精力不足,被老陳安排著,透支下去,會把耳聾越拖越嚴重。
房裡真的拉著一條拿醫用床單改造的布簾,但房子太小,兩張床幾乎一簾之隔,勉強留著一臂寬過道。「懷承,」她仰頭叫他,不知道是不是聽障的原因,她試了好幾次,才叫出口。
她極低的聲音,他聽見了,終於靠過來,伸手攬著她肩頭,「雲瀾……」他胸口裡堵滿了想說的話,像窗外風雪搖窗,排山倒海而來。他提醒自己,不能一口氣說完,不是一兩句話的事,她得先休息。
「先睡,雲瀾……我在這兒,再也不會走了。」他柔聲說,手上卻沒有放鬆,她靠在他衣襟上,眼淚源源不斷湧出來,像那年在宏恩的病房裡,她噩夢乍醒,也是這樣抱著他哭。
他們互相知道,懷裡還是從前那個人。
第九十章 記得
她躺著,聽他低語,說著在光孝寺養傷的事,說毓征想盡辦法,替他找回身份的事,他回過香港,去明大幫他找回當年被陳老闆銷毀的學校資料,為他南北奔走,放棄了許多大醫院的就職邀請。後來他傷勢好轉,在一家小醫院就醫時偶然救了一位嚴重的槍傷病人,也因為這個人的機緣,他得以進了野戰醫院,和老陳成了同事。
她聽著聽著,睡著了。他在枕上偏頭望著她,還在說著……
雲瀾睡前說,我要看著你。所以懷承從第一晚起就把布簾拉開,他們只在早上出門時,才把帘子拉上,省得老陳總是站在門口朝裡面張望。
第三天晚上,懷承終於講到了入朝的救傷工作。他說:「去年我們駐紮在北線。」
「我們也在北線。」雲瀾擁被坐著。
「你躺下來。」他命令的口吻,怕她著涼。
「躺下我會睡著……」她一向實誠。
「睡著了更好,你想知道什麼,醒了再問。」
她想了想,從諫如流地躺下來,他滿意地盯著。「雲瀾,」他終於還是想問:「你和喬非寅……」他在青浦養傷時,曾看到一份舊報紙,上面登著他和雲瀾的訂婚公告,他看著那家的阿婆拿火柴引燃了去燒灶火,熊熊的火光,燒盡在他眼前。
「六叔,」雲瀾望著低矮的黝黑房頂,有些想不起來他的樣子,「我那時答應過他訂婚,也按他的要求登了報,可我實在不能……我想他也清楚……他後來去了北京,再也沒回來。」
雲瀾說著,想起欠了六叔許多,也欠了他許久,可他想要的,她實在還不上,她在心裡嘆息。
「雲瀾……」他坐在自己床邊,傾身來撫了撫她額頭。他知道當年的事,當年為了救他,她殫精竭慮求喬非寅相助,又從他手裡把人劫走。他那時內傷尚未復原,常常在光孝寺後殿的台階上坐著,思念她,等她寄來的一封空白的信。
因為有她在,他還想活下去……
他們這夜還好沒有說太久,凌晨時,所有醫生被叫醒,接到一批新轉運來的重傷患。老陳馬上召集醫護,一直忙到正午,懷承手裡,一位機槍手中彈太多,他接手沒多久,就咽了氣,他做了許多努力,都沒能救回來。雲瀾在處理胸腔手術,之後配合老陳連續做了好幾例截肢,他們兩人反覆商議,權衡著不截肢的策略,可凍傷實在太嚴重了……
外面風雪停了,但氣溫比先時更低。
已經過了午時,天低昏沉。醫生們安置好傷員,陸續去北屋吃飯。雲瀾坐下時懷承還沒到,醫療站供應的飯食有限,以粥湯為主。她喝了一口湯,嘗不出是什麼,似乎是玉米……
「雲瀾,」老陳匆匆跑進來叫她,「你來一下。」
雲瀾馬上起身,她面前的湯碗還冒著熱氣。懷承也正走進來,見他們不吃飯就走,轉頭來問:「怎麼了?」
老陳索性伸手拉上他,「你也來。」
出了門,他邊走邊說,「村子裡有個產婦,要生了,難產,族長跑來找我們救命。快走,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