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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頁

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是啊,」白露立刻放下光腳,附和:「都是些要死的滑頭鬼,一個比一個難跟蹤,真不如小日本好對付。」

    愈存眼白瞟了瞟她,未置可否,端著酒杯沒喝,轉頭問阿聽:「這些人的背景信息,沒有別的了?別是你漏了什麼。」

    阿聽「霍」地一聲站了起來,搖著頭,搖著手分辨,意思是他不可能遺漏什麼,他帶任務回來,向來準確。

    「他一個啞巴,你問他!」白露不屑地嗤之以鼻,還說何愈存聰明,聰明個屁!她一仰頭,喝乾了酒杯。

    阿聽攤著兩手站著,聽了白露的話,白臉都漲紅了。

    愈存低了頭,凝神望著琥珀色的酒杯,沒再說話。他隱隱覺得,這些人,和從前的暗殺對象不同,這些人不是商人、不是偽政府官員……更像是,從事某些特殊工作的人員,比如,同他們一樣,是特工。

    這晚,白露喝倒在沙發上。他上樓去時,阿聽在旁守著她。

    第二天一早,紅聖誕樹的夥計送了兩條新鮮麵包來,其中一個紅豆餡兒的。廚房的阿媽切麵包的手藝差,每次專等著男主人下來切,把麵包刀置在一旁,預備著。

    愈存切好,交給阿媽去準備早餐。

    他仍舊上樓回書房去,在書房的窗邊,看完麗惠傳來的消息,把字條在燭台上燒盡。換了衣服出門。

    他去了一趟卡德路,在小田家二樓的小客室里喝了一下午茶,陪小田太太聽日本歌劇,也教她寫中國毛筆字。她喜歡他貼身站在身後,手把手教她寫字的感覺,也因為手笨,確實學不好,教了許多次,也還是寫不成,愈存極具耐心的反覆教她。他用左手,她也跟著他用左手,她有種夫唱婦隨的錯覺。

    「大東亞共榮親善宴會」的地點定在大華俱樂部,由禮和洋行和幾家知名的銀行共同出資共襄盛舉。看起來規格很高,邀請日軍在華高官和「親善」人士。愈存從小田家出來時,在車上打開泥金的邀請函看了看,又收進大衣口袋裡。

    宴會是第二天下午四點半開始,愈存算好白露午睡的時間,她睡前有喝兩口的習慣。他看著她端著酒杯從他眼前走過,故意低聲提醒她:「宴會四點半。」「知道,不用你多嘴。」她說。

    他坐在沙發上看報,沒動,一切和他計劃的一模一樣。

    阿聽等白露關了房門,自覺地下樓來,坐在客廳的窗台上曬太陽,打盹兒。

    牆上的掛鍾快要指向三點鐘,愈存穿戴好下樓來,吩咐:「阿聽,去叫小姐起來,我們要走了。」

    阿聽去了一刻鐘,搖著頭下樓來,比劃著名表示,白露喝醉了,醒不過來,叫不動,伸手指指上面,請他自己去叫試試。

    愈存等在樓梯口,朝樓上看了看,搖頭道:「走吧,來不及了,不用等她,我們先走,你去開車。」

    於是,他們兩人開車奔往大華俱樂部。

    大華俱樂部不在滬上知名的高樓大廈,卻在租界一處精巧偏僻的私人領地里,遍植綠樹,前後假山流水環繞,外面中式景觀,裡面偏是西洋風格。

    進去時門廳有高大的僕歐,穿著制服,彬彬有禮一絲不苟,是個非常講究的地方。

    愈存算是來得比較早的,三三兩兩的男士,像秋天裡的落葉,一堆堆在窗邊站著寒暄說話,有一支英國樂隊在角落裡奏著蕭瑟的樂曲。成川部長和他弟弟小成川先生同來,看見愈存獨身一人,便問起白露小姐。愈存答她喝多了睡著呢,等會兒派人去接。幾個男人調侃,當著愈存的面說睡著的美人更誘人,哈哈笑起來。

    愈存也跟著笑笑,他借著喝酒的時機,掃描到場的每一個人。按麗惠的指示,他手裡這份微縮膠捲要交給一位穿灰西裝的男人,等會兒這人會坐下來打麻將,打到第三圈,他會叫錯牌,把九條喊成九餅。

    他在幾張麻將桌前走了走,沒有穿灰西裝的人。他想,他還沒來。

    日頭漸漸傾斜,越來越斜,斜得人心也歪在一邊。

    上海的天空,許多老虎窗的上頭,鴿群歸來,划過雲頭。其中一隻,落在麗惠家的樓頂上。她捉住它,它眼睛骨碌碌的轉著,她取下它帶來的字條,飛快地看了一眼。整個人像被兜頭潑了冰水,僵死在那兒。

    下一刻,瘋一樣跑下樓去,她站在樓梯拐角的電話前撥號碼,手太抖,兩次都沒撥對,用力吸了吸氣,才終於打出去。但很快,她就被拒絕了,麗惠握著話筒的手,緊張得出了汗。

    她一再撥著號碼,在這個日落的時刻,她的電話一個也沒有找到想找的人,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要落山的不是一個日頭,而是她的命,也是他的命。

    她緊張得像丟了魂,衝出門去叫了一輛人力車去凱旋路,一路催著車夫「快快快!」她自己看不到自己,臉上蒼白,像初還陽的鬼。

    利德書店合門閉戶,延聲去了南通,不在上海。這項任務本就是早先布置好的,生了變的消息因為太過緊急,關乎性命,越過延聲,直接傳給了麗惠,可也已經遲了……

    她立刻調轉了車頭,趕往靜安寺方向。她在聶家大門口,「砰砰」拍著大門,請人通傳,有要緊事找五小姐聶雲瀾。她在車上想好了,找聶醫生,是下下策,但也是能救他命的上上策,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只要他活著。

    雲瀾在素欽房裡看小侄女學翻身,難得的休息日,她穿了件顏色衣裳來,專為鍛鍊孩子的視力。雲瀾指著旗袍上彩色紋樣,對孩子媽媽說:「你瞧,為了吸引你女兒的注意力,我把這麼嬌俏的衣裳都穿來了,何其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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