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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哎呦,小姐有所不知,我才說再也不會有了,是因為這肖家沒了,別說總店,連分店鋪子都沒了。」夥計搖頭說著。
「沒了?什麼叫沒了?是不開了,遷走了麼?」雲瀾仰著頭追問。
「嗐,是一把火燒沒了。」他說:「小姐外地來的,沒聽見過,兩年前,咱們常州城裡最大的藥鋪,讓鬼子一把火連人帶店燒成了灰。」
「什麼?」雲瀾驚得站起了身,「為什麼?肖家人呢?全沒了麼?」
「大川,又胡謅什麼!」樓下傳來老闆娘的叫罵聲,「關不嚴你那張破嘴,看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夥計抬頭答應了一聲,停了話,夾著木托盤,麻溜的下樓去了。
素欣看著坐下的雲瀾,臉色變了,湊過來問她:「怎麼?你認識這裡的肖家,你不是沒來過常州麼?」
肖家,燒光了……雲瀾心頭惘惘的,像大風颳過,萬事萬物亂了位置。是啊,她是從沒來過常州的人。她麻木不知地搖了搖頭,「不認識。」隨口應著。
君達和素欣在常州計劃停三天,除了要談妥醫院選址的問題,還想接洽一些新的投資方。雲瀾心裡有事,沒有再作陪,等他們一走,她自己出門去尋肖家的地址,就是燒盡了,也還有個舊址在,她沒有親眼看見,誰說的都不信。
可是等親眼看見,眼前只剩一堆焚燒過的房梁瓦礫,天上飄了零星的雪花下來,雲瀾站在那片漆黑的廢墟前,看迷夢的雪片源源不斷,覆在斷瓦殘垣上,像是要掩蓋什麼,雪花太少,怎麼也蓋不住。
北風漸漸大起來,吹得雲瀾的圍巾和大衣呼呼飄在大風裡,她窄窄的一道身影,露出的眼睛和額發上都積了雪。路邊有家賣糖人的小檔口,老闆戴著灰鼠皮帽子遮著半張臉,遠遠招呼她,「小姐,喝甜米酒麼?熱騰騰,剛煮好的。」
雲瀾圍巾包著耳朵,那人叫了好幾遍才聽見。轉身時,腿腳凍麻了,一歪身險些摔倒,緩了緩才得以走過去。
她站在半人高的窗口,付了錢,等老闆倒桂花糖的甜酒釀出來,聽見他弓著腰問:「小姐是肖家的什麼人麼?我瞧您大雪天裡,站這麼久!」
「老闆知道他們家出了什麼事麼?」
「唉……」他一聲長嘆,「被一把火燒光了,多好的一家人,每年夏天在這巷口搭涼棚,舍酸梅湯,排隊排到后街口去呢!」
「究竟為了什麼呢?」
「為了什麼?」老闆哼哼著,「你說,鬼子為什麼來?為什麼端著槍?為什麼殺人放火?」他搖著頭,把冒著熱氣的粗瓷碗,遞給雲瀾。
雲瀾沉默著,低頭看碗沿上飄著的桂花,摘了手套,捧在手裡一會兒,仍舊回頭去看那片廢墟。
聽見身後,老闆幽幽的低語:「聽說,因為不肯和日本人合作,所以就拿槍立逼著全家老小關在院子裡,一把火把人帶房子都燒了。這些東洋人,真不得好死哦。」
雲瀾聽著,再沒有轉身,只覺得冷風灌進領口裡,後背上結了冰。
北風無情地刮著,刮過莽莽山河。
「啊!」一聲尖利的驚叫聲,劃破愈存住的那棟玫瑰園的小樓,那是法租界裡一幢小巧的兩層別墅,後花園裡種滿了各色玫瑰花,是白露早幾年的一位相好送給她的,現在,她和未婚夫一起住在裡面。
愈存從書房的沙發上醒來,他中毒的右手還腫脹著,昨晚放了血,此時並沒有好轉的跡象,他轉了個身,仍舊閉著眼睛。
樓下接連傳來白露的叫罵聲,「睡昏了頭的小赤佬,你怎麼不叫我,我和王導約了視鏡頭的好伐!」接著便是「嗒嗒嗒」快步上樓的聲音。
愈存靜心聽著,是兩個人上樓的腳步聲,他不用看,能想像得出,阿聽跟在白露身後,陪著著急忙慌的傻模樣。他自顧自的長嘆了一口氣,把身上蓋著的絨毯拉上來,兜頭掩住自己的臉。
「哐」,又一聲巨響,果然如他所料,白露一腳踢開書房門,衝進來,「姓何的,你只管睡你的死人覺,我今天要去試鏡頭,叫你喊車子送我,你記得伐?」
他沒動,蒙著頭,悶聲反問她:「阿聽不是在麼?」
把白露問得蒙住了,瞟了白白站著的阿聽,還沒轉過彎兒來,為什麼阿聽在,還要叫別的車子送,她自己也覺得奇怪。
她還活在昨天的時間裡。愈存放下絨毯來,看她蓬著頭,頭天化好的妝,經過一夜,此時斑駁得像鏤了空的假面。提醒她:「你和王導約的試鏡時間是昨天,但昨天你在酒行喝醉了,被阿聽接回來,一直睡到現在。」他邊說,邊自沙發上坐起來,一隻手舉著仍舊不能動,另一隻手揉了揉眉心。
「哦,天啊!」白露想起來了,還是尖叫。轉身往大臥室扭去,一邊一掌拍在阿聽後腦勺上,「你怎麼不說一聲,你個要死的小啞巴!」「叫阿媽上來放水,快快快,我要洗了澡出門。」「我一定趕得上。」她鼓勵自己,一疊聲的叫嚷著出了書房門。
愈存這裡又恢復了平靜,他本來被右手上的毒,折磨得一整夜沒睡好,想天亮時補一覺的,看來是不能了。
他轉頭看向窗台上已經燃盡的白蠟燭,燭淚堆砌成了小山,遠遠看去像一座縮小的累累的墳頭。
雲瀾在回程的路上,閒聊間問素欣,上次見到,宏恩的何醫生,是醫院一開院就到任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