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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她沉默了良久,再抬頭時,山風拂過,風鈴聲「零零」作響,她和懷承同時抬頭望了望。「我從前和你說過,我母親和我父親並不和睦,他們不僅不和睦也不爭吵,在家時就常常是兩個互不相干的人。」

    懷承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

    她卻在心裡嘆了口氣,覺得他不知道。「所以我母親,也從來不在意我。這世上有些做父母的,是不愛自己的親生孩子的,這你大概沒聽說過吧!」

    她這段話,說得懷承沉默了,他確是沒有想過,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他自己家裡,皆是為了子女能肝腸寸斷的爹娘。他看著她低垂的眼帘,遲疑道:「你是擔心,你母親並不會真心為你預備讀書的事麼?」他想說,如果是那樣,也不要緊,他家裡可以籌劃,但可能就不是去美利堅了。

    「那倒不是,我母親既然開口說了,就一定是能做到的,她為人不熱心,但也不虛言。只是我不願意去麻煩她,讓她覺得,我總是她裹足不前的障礙。」雲瀾向他說著心裡話,是許多年裡,她藏在心裡,沒法和人提起的話,誰能理解她們這樣的一對母女呢!她們和那對夫妻一樣,互不干擾就是最好的相處。

    懷承聽了一會兒,忽然笑了,撐開手臂攬著她肩頭,「所以你寧願麻煩我,也不願意跟著你母親去,是不是?」他這句話,光自己說,就已經高興進心裡去。被雲瀾一甩肩頭,瞪著,也還是高興。

    「我說正經事呢!」她強調。

    「我這也是正經事,」他重又攬住她,用力扣進懷裡,認真道:「你要是不想去你母親那兒,我們再做別的設想,或者可以去法國?」

    雲瀾搖了搖頭,「同是出去,自然去母親那裡更好。我不過是,是想告訴你而已。」她實心地解釋著。她想,從今後,所有不能說給別人聽的話,都是可以說給他聽的。

    「嗯,」他停著卻微微嘆了口氣,也是實心話:「我其實,總想留你在身邊,可我接下來也許會很忙,照顧不了你,我……」他停著,沒說下去。

    雲瀾看著他,點了點頭。他便不用說下去了。

    第四十六章 侄兒

    轉天還是這麼一個午後,雲瀾恰好休班,本來和茉莉約好見面,可惜茉莉臨時調了班次,錯開了時間,她只好仍舊坐在後廊上寫信,是寄出去給三哥的第三封信。

    「聶小姐,聶小姐,快來,不得了,淑瑛姑娘要生了!」伍姐的高嗓門,從走廊里衝出來,一疊聲地叫著。

    「什麼?」雲瀾驚異的站起身,有些措手,「還沒到時候,怎麼會……」

    「都出血了,見了紅,可不是要生了,錯不了。」伍姐說完眼神卻慌張起來,原是篤定要生了,被雲瀾正色地說沒到時候,她忽然怕了。

    雲瀾扔下紙筆趕到淑瑛房間,她半仰躺在小沙發上,穿著兜頭的圓領套裙,寬敞的能灌下兩個人。

    「雲姐姐,」淑瑛吸著氣,不敢大聲,抬著一隻手在半空里想要拉雲瀾,雲瀾顧不上她的手,只低頭檢查她裙擺,提起一點,垂在地板上的一條腿上,蜿蜒的流下一道觸目的血痕。

    「蔡伯,去叫蔡伯,快去請車,我們馬上去最近的醫院……」雲瀾揚聲向外吩咐,這裡馬上湊手的準備絨毯大小衣服等,立刻就走。

    車是前些天雲瀾吩咐蔡伯預備的,可是並沒想到這麼快派上用場,蔡伯打了電話去,恰好沒人接,又急著索性出門親自去請,哪裡來得及。雲瀾跑下門廳,她穿著軟緞的拖鞋,一路跑到大門外的山道上去,想不論什麼車,先攔一部下來,人命關天,顧不得別的。

    她正焦急地望向下山的路,背後有汽車聲,一回頭,鄭介凡的黑色汽車正緩緩開下來。

    「鄭先生,」雲瀾的衣袖幾乎擦著前車燈,她拍了拍車窗:「勞駕你幫忙,我妹妹淑瑛要生了,一時找不到車送她去醫院。」

    「哦,那快上來。」鄭介凡從駕駛座上跳下來,親自跟著雲瀾奔進房間去,把淑瑛抱上車。

    這世上的事總是難說的,預備好的常常派不上用場,沒有預備的,又剛好趕上。淑瑛一向胎相穩健,誰也沒想到她會早產。雲瀾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等得焦慮不安,三哥的孩子,不管也罷,可管了,生了不測怎麼辦呢!鄭介凡因為有事已經先走,雲瀾在等待的間隙,偶爾看對面的那張長椅,他沒走時,就坐在那兒。

    懷承趕來時,孩子已經出生了,因為是早產兒,轉進醫院的專門看護室,淑瑛受了些疼痛的折磨,但沒有大礙,雲瀾守在病床邊。他走進來時,病房窗外的鳳尾竹,森森的拂動,映在雲瀾側臉上,有明滅不定的光。他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懷承同時帶來另一封美國的來信,其實也是兩個月前寄出的,他坐在雲瀾身邊,病房裡幽靜無聲,他拿出來遞給她。

    雲瀾低頭看了看信封,母親的來信,是知道香港淪陷的情況了麼?還是沒有得到她的回信,以為她已經在某次轟炸里,遇了難,不會再出現了?她接過來,沒有拆,拿在手裡。

    「怎麼樣?」懷承欠身在她耳邊,低聲地問:「孩子和大人?」

    「有驚無險,是個男孩兒,早產要看顧一段時間,大人倒是還好,休養些時候,復原即可。」雲瀾簡短地說,沒有贅言。

    懷承點了點頭,他這段時間無暇關心家裡的事,不知道雲瀾眼角眉梢的愁雲因何而起,為了新出生的侄兒麼?還是為了病床上的淑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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