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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你這麼怕癢,」他鬆開她些,仍貼在她耳邊,皺眉道:「我們以後怎麼……」

    他溫熱的呼吸掃過,讓她半邊身體的皮膚都緊了緊,從他懷裡掙出來,「也許,以後可以……」她清楚他後話,還替自己做著解釋。

    「以後,是什麼時候?」他放開她前,追問。

    雲瀾被他問笑了,他孩子氣的時候真少,她第一次見,朝他臉上珍惜地看著,他額上那一點小花尖,此時俏皮的正好。

    「笑什麼?」他放下臉來。

    雲瀾踮起腳,伸長腰身特地的要去親他額上那一點地方,他不懂她的意圖,但馬上低頭來配合她。

    被她親過,雖然高興卻也一臉疑問。雲瀾含笑的解釋給他:「我喜歡你這發尖,我自己沒有,聽說要生得很好的人才有的。」

    「是麼?」他自己從不知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生得好不好,他無所謂,她喜歡的,他才有所謂。

    雲瀾因為在茉莉那兒吃過了晚飯,倒是懷承一直在房裡沒下過樓,所以蔡伯端了兩碗熱湯麵上來,擱在門口的茶桌上。

    「我不陪你了,我在茉莉家,吃的也是面,才吃完,實在吃不下。」雲瀾搖搖頭,推他快去吃。自己轉到窗邊的小書架前去,低頭正看到他書案上攤開的書頁,空白的一章上,獨段的寫著幾行字: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他字跡一貫的工整,像她看過的解剖學筆記。

    他寫的不再是筆記了。

    香港的春天來得太快,也來得太短,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朦朧的春衫已經太熱,街頭遍是遮不住的滾圓玉臂,過馬路時擦肩而過,玻璃櫥窗前反著光,公共汽車裡緊挨著,都是這些玉臂的曼妙主人們,不用踮腳,初夏就已經來了。

    雲瀾向來畏冷,入了初夏,也還是很少穿無袖的紗旗袍,倒是淑瑛,早早的換上了夏裝,新做了一批寬大的新衣裳,填充了衣櫃。也因為身子越發笨重了,出門的時候也少了,她卻心急起來,每每在大客室里毫無目地走動,念叨:「怎麼還不生!」

    雲瀾因為淑瑛要生產的緣故,特地從醫院借了幾本產科的教學用書回來,全是外文的,有時也有圖解。有次被伍姐偶然看見,大驚,念著佛逃出雲瀾房間,「怎麼有這樣的西洋畫,真是駭死人,不把女人當人,不穿褲子還張著腿……」

    雲瀾在後廊上聽檐角上的風鈴聲,風聲婉轉,也聽到一點伍姐的哀嚎,下一次就記住了,看好了書,都要及時收起來,不是人人都能經得起的。她總坐在後廊上,是在等三哥的信,不知是不是郵路的問題,總也沒有收到回信,也拍了幾回電報回去,但他們家裡的電報,雲瀾是知道的,總是會先報告給大伯父,她也不敢詳說什麼,只報報平安罷了。

    懷承忙的時候越來越多,大部分時候都不在家。他有一次連續十幾天不在家,忽然回來時,正是午後時分,滿家裡靜闃無聲。他知道雲瀾沒有午睡的習慣,兀自繞到後花園來,見她半伏在柚木闌幹上,看杉樹下一片蔡伯新移植過來的晚香玉,《國富論》放在旁邊的藤椅上。

    他想,她這是看第幾遍了,這本書他記得已經陪她看完過的。

    「雲瀾,」他叫她,看見她轉頭,望著他的眼睛亮起一簇光點。她這點神采的光,把他今天想好要說的話,看得褪了色,他重新在心裡斟酌起來。

    懷承知道雲瀾在等淑瑛生產,等孩子生下來,也許不得不送她們母子回上海,等這些事情辦完,她其實並不必須留在香港等明大復學,像她母親在來信里提到的,可以選擇別的國家,把她心愛的課程讀完。而他自己,承擔了老胡手裡越來越多的工作,會忙上很長一陣子。他抬頭看向遠處的青山,山河浩浩,何時久安……

    他捨不得讓她走,有她在,他趕著想回來,哪怕只是上樓前,仰頭望一眼她窗邊的那一點燈光。

    她見他從碎石小徑上走來,含笑的背對著日光,有半個月沒有見到他,他仿佛哪裡添了些凌厲的氣息,她說不清。

    「你回來了。」雲瀾遠遠的便問他。

    他沒有回答,只加快了兩步,走到她面前來,伸手抱了抱她,「瘦了些,」他鑑定完了,說:「聽說醫院裡最近很忙,是累的麼?」

    「你回過醫院了,威爾先生那天來,還問起你的。」雲瀾被他抱起,又放下,尚沒站穩,一手攀著他肩頭。

    「嗯,」他順勢拉她一起坐在旁邊寬大的藤椅上,「我可能要有一陣子不能繼續在醫院了,」他把她一隻手攏在掌心裡,看著她裙子上暗綠的枝葉底子,上面開著淡黃的小花。

    「哦。」雲瀾只點了點頭,仿佛一直知道他會離開醫院,去忙要要緊事的可能性,沒有再問別的話。她想,輕重緩急,沒有什麼好問的。

    「雲瀾,等淑瑛的孩子生下來,你勢必得護送他們母子回上海去,」他低沉的聲音,替她做著打算:「趁著這趟回去,你可以和家裡商議,看是否有可能,轉道去美國讀書,不必在香港蹉跎下去,明大復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說出國讀書的事,雲瀾不是沒想過,自從母親那封寄來,她想了無數個夜晚,總在入睡前拿出來考慮一遍,可到如今,她終於有一點明白母親了,珍妮,她陷在不愛的婚姻家族裡,養了一個愛不起來的女兒,羈絆牽扯著,困在深潭。她們這血緣並沒有讓人更親近,卻是讓人更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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