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第四十章 依依

    懷承每天早晚都定時來試雲瀾左耳的聽力,那句話,他每天說兩遍給她聽,他出門前和他回來後,他知道她那隻耳朵聽不見,可他心裡覺得,她聽到了。

    其他時候他除了在醫院,便是忙著老胡那裡的新行動。這兩天他們已經摸清了佐敦道日軍倉庫的情況,是一處軍火物資的中轉地。懷承夜幕時分到村社,這晚,他們要部署爆炸計劃,老胡會親自來。

    懷承自上次在渡口匆匆一面後就再沒見過胡隊長,他是露過相的人,近期都自動減少了出現。懷承走上穿廊時,在轉角遇到麗惠,她穿著件蓮青色春袍子,大概怕後山里夜風涼,外面加了件輕薄的玉色夾背心,顯出修長的身條來。抬頭看見是懷承,就笑了,「胡大哥還沒到呢,你來早了。」她說。

    「哦,」懷承也是一笑,「我是得早點兒來,我候著他。」將要錯身走過去的功夫,他想起那條帕子,「差點兒忘了,這個給你,我寫得不好,請聶醫生幫你寫的,雲瀾的字也比我好,你看看,還滿意麼?」

    他從衣兜里拿出來,抖開遞給她。

    麗惠接在手裡低頭看,聶醫生寫的……她識的字不多,看不出什麼,她垂著頭看了許久。連懷承已經走過了穿廊轉角,也沒發覺。再抬頭時,明月朗朗當空,把她照著,投出一道細長的灰薄人影,映在一稜稜的舊窗格上。

    後堂里點著洋油盞,老胡進來時帶回一陣風,焰芯跟著抖了抖。他們幾人圍著田師傅的帳桌看地圖,人員安置部署,老胡得了組織的新指令和授意,有了比先時更篤定的行事作風。

    「懷承,這次讓麗惠配合你,負責後段的撤退工作,」他從燈盞後面抬起頭來,特地叮囑,「行動到了末尾容易生亂,你布局籌謀的能力好,我信得過你。」

    「好。」懷承在燈下點了點頭。

    他們商議妥當,田師傅挽著袖子,把那份地圖一點點捲起,仍舊收在窗邊的書架上。老胡和懷承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借著清亮的月光,相對坐在後廊上喝茶。

    老胡一年四季一身短褂衫褲,顏色似乎也都一個樣。他往小茶壺裡注水,一邊感嘆:「虧了你那條消息來得早,不然我們這條線上的五六個兄弟,只怕已經沒了。這次,組織派來的同志也提醒,建議我們進一步推進情報工作,想想也實在難開展啊。」

    他說著,把一隻小茶盅推到懷承面前。

    「原來的內線,能借他們的人脈,再發展一些麼?」懷承端著茶盅,建言。

    老胡只顧低著頭,悶著聲:「難,可信的太少,不能輕舉妄動,情報線上的人,比不得短槍隊,能打槍不怕死就行,這條線上哪是一般人能做的。」

    他們在茶煙里低聲交談許久,月影漸漸偏斜,射出雪茫茫的一片地堂來。

    差不多也是這時候,麗惠從自己房裡出來,正看見宗瑞扔了拐,自己扶著門板試著走動。

    「你這是急什麼呢?」麗惠走近站在燈影里,睇他一眼:「這次行動沒有你,你就老老實實養傷吧,忙什麼!」

    宗瑞沒言聲,棄了門板,又扶上牆身,走出來幾步。

    麗惠瞧著他吃力樣兒,伸手想攙他一把,被他貼著牆壁躲開了。麗惠撇著嘴提醒他:「別逞強,你摔一跤,再躺上半個月。」她說著,退開一步,袖著手看他走。

    「不會,」宗瑞養傷這些日子,因為走動受限,吃得倒不少,壯實了許多,臉上添了層肉,連聲音也粗壯起來,「我多練練,說不得我明日就能脫了拐了呢。」他深吸了口氣,瞄著院子裡一簇紫花地丁一步一踉蹌的走過去。

    「我們後天晚上行動,你明日脫了拐有什麼用!」麗惠閒散道。

    「有用,」宗瑞像是堵著一口氣,「我儘快好了,想跟著曾哥去學重槍械,我不能總是打短槍,我得有出息。師傅說,只有有出息了,人家才能看得上我。」他長長換了口氣,仍舊走著,低聲的絮叨起來:「要不怎麼人家只看上懷承哥了呢,師父說得對,還是因為我要什麼沒什麼……」

    「誰看上懷承了?」麗惠不自覺地上前一步。

    「聶醫生。」宗瑞呼著起,「同懷承哥比,我……嗨!」他一搖頭,自己不提了。剩下麗惠獨個兒站在月影里,一團不起眼的紫花匍匐在她腳邊。

    他們口裡的聶醫生,這時正偏著頭,聽淑瑛饒有興趣的講他們在南洋時常吃的一種宵夜,包餡兒的面果子,拿蛋液滾了,放在熱油里煎炸,聽起來同雲瀾家裡,阿春愛吃的干炸響鈴差不多,換了餡心罷了。

    她們坐在後花園的廊檐下面說話,雲瀾特意陪她,怕她孕期煩悶。說起吃食兒,想起小時候三哥貪嘴,總是容易積食,積食了就起高熱。有一回臨睡前,發起燒來,被二伯父急三火四地送到德國醫生的診所里打退燒針,結果他拉著人家護士的衣袖,跟人家要糖豆吃,把二伯父氣得個死。

    「哈哈哈」淑瑛聽了,發出一陣幾歡快的笑聲。

    夜風裡飄來春花的香味,等笑聲止了,雲瀾盯著淑瑛衣袖上的海棠花紋,忍不住問她:「你想我三哥麼?」

    她停了許久,一隻手撫在腰際,畫著圈揉著,最後也沒有回答,只有風裡的樹葉聲,簌簌沙沙一陣,像遠處海浪拍在礁石上。

    懷承當晚過了午夜才回來。第二天一早仍舊照常去醫院,走之前,來看雲瀾,她在外間的落地窗邊站著,還是原來的作息習慣,到點就會自動醒來,兼著昨晚知道他回來得極晚,心裡隱隱藏著擔憂。外面是春日晨曦,柔光漸亮,有細風拂過她耳畔。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