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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雲瀾第二天直到中午前後,才看到懷承從職員專用的後門裡走進來。她是不時走過去看的,從她們二樓的值班室望過去,恰好可以看到整個後門。可謝醫生這時正等她,她不得不先跟著她去,等再回來時,懷承已經去了別的科室,整個下午,她沒再碰到他。
直到下班時分,雲瀾從更衣室換了衣服出來,才看到懷承在通道門口等她。
她想,也不能問什麼,只好說:「可以回去麼?」
他搖了搖頭,伸手來拉她,低聲的在她耳邊商議:「醫院我告了假,這兩天我有別的事,也不能回去,接下來進出你只一個人,我想要不要接茉莉來陪你?」
「不用了,下午茉莉打了電話來,說鄺醫生找到一位學商科的師兄,問到一個地址,有幾個馬來同學住在那裡,我想,趁著這時候,順便去看一看。」雲瀾本是想懷承可以一起去的,現在看來,他抽不出時間。趕著補充:「不要緊,鄺醫生會一起去,還有茉莉。」
懷承沉吟了一會兒,有毓征一起去,他是放心的,「那這樣吧,剩下這兩天,我和毓征通個電話,把你托給他們照顧,你暫時住在茉莉那兒,不要回佟家來,進出太遠,很不方便。」他做著安排。
「好。」雲瀾點頭答應,但其實她在心裡想,也許不必這樣安排,她若是進出離不了人的人,當年也就不能遠赴香港來讀書了。可現在,世道已經到了不能隨意出門的地步,她在心裡一聲嘆息。
懷承送雲瀾去廣華醫院,他一路上心裡覺得內疚,本來說好要替她去找的,現在只能由她自己去了,他開著車,在想做人的難處,究竟如何才能不食言。他轉頭來看她,她在看窗外路過的法式建築,
「我可以自己去的,可以自己去廣華醫院,去找茉莉,和鄺醫生一起去找師兄,幫三哥去找人。」她連頭也沒轉過來,只一句一句輕聲說著,她還沒說完,忽然恍惚,覺得哪一刻像母親,坐在小書房裡,坐在上首,乜斜著眼睛說「你們聶家……」
懷承沒說話,只點了點頭。雲瀾卻在說完後,轉身來想看他眼睛,他專注的開著車,她沒看清,但在心裡悄悄確認,他是和父親不一樣的人。
懷承因為今晚要參加營救行動的部署,他要代替受傷的宗瑞,配合麗惠負責的掩護工作,不得不把雲瀾託付給毓征,他車子開走時,從後視鏡里看雲瀾背影,她走進醫院大門,大衣被風吹得揚起一角,她垂手按住了。他還不知道,他後來有許多次不得不拋下她,此時此刻,都不算什麼。
他是第一次參加武裝行動,也是第一次預備要殺人,他用的是宗瑞的那把手槍,連宗瑞在內,所有人都為他的第一次擔憂,他自己倒是還好,做醫生的都是見過生死的人。他見過生死,也見過刀槍。他從前覺得醫生當要救生,可經過了這些事,他忽然改了主意,向生不易,當要除惡。
要營救的是縱隊裡一位小組長,胡隊長總是叫他小周。他們昨天收到內線消息,得知周兆祥被捕,他另一個身份是南報的記者,是老胡隊伍里蠻重要的一個人,清楚幾家聯絡點和聯絡人的情況。可他究竟是因為什麼被捕,目前還沒有可靠的消息傳來。所以今晚便召集人員,既要商議眼下形式,也要商議如何營救的問題。
周記者,懷承只見過一次,不是在村社,是在一家餛飩麵店裡,他是臨時路過跟著老胡去的。麵店不大,堂屋裡擠滿了排隊的人,熱氣蓬蓬。老胡讓他門口等等,他便沒進去,站在半扇門臉後頭,看得到店堂里眾人的面孔。「小周。」老胡叫著,被叫面等菜的聲音淹沒了,那人轉頭來,四方國字臉,狹長的眼睛,像平原上開的一道渠,帶著黑框眼睛,讓人懷疑是小學生才學美畫課,徒手畫不來人像,拿算學課的標尺比著來,畫成的人臉上全是工具的痕跡。
懷承對這個人只有這一點記憶,此時,老胡緊皺著眉頭,坐在長桌的對面。田師傅的意見是再等等看,若只是因為他南報記者的身份,言論不當的問題,那便是小問題,此時就出動營救,反而成了大問題,還會連帶組織暴露,平添危險。
可眼下局勢不明朗,他們的內線遲遲沒有消息傳出,似乎也意味著周兆祥被捕不只是新聞言論的問題這麼簡單,再等下去,會不會等出什麼,無人敢想。
長桌中央點著一隻極粗壯的發黃的蠟燭,燭芯燃久了焦了頭,火焰竄跳著,照得滿屋子蕩漾的光,仿佛人心。
老胡最後決定做兩手準備,既要再等等消息,營救計劃也同時準備起來。前半夜,他們在燭火搖曳里準備全盤行動,武裝營救是做好傷亡準備的,老胡器重懷承,愛才,如果不是宗瑞的腿傷,是不肯讓他參與的。他部署完畢,特地找了空,出來悄悄叮囑麗惠,還沒講完,麗惠就點頭,「我知道,不用說了。」
他們都替他有些莫名的緊張,他們不知道,他自己並沒有。
懷承在後堂和田師傅就著一盞殘燈,繼續研究路線圖。撤退的距離遠近,接應人員的隱蔽位置,掩護開槍的角度,懷承在旁一一做著計算,思路和進度一切如常。田師傅看了他推演的結論,拈著長須點了點頭,借著燭火伸長手來拍拍他肩頭。
他們這裡長夜從來不漫長,要做的事情太多,爭分奪秒的。凌晨時分,外面傳進消息來,原來周組長只是因為參與報導了學生集會的事,受了牽連,這時還只關押在警察署,並未定罪轉送。如此看來,不出意外,等事件平息,自然就能隨著相關人員一起,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