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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嗯?她怎麼樣了?」

    「她要結婚了,說是家裡給安排的,說定了人家,這時候時事不好,一切從簡,趕著辦婚禮,就要出嫁了呢。」茉莉徹底的哼笑了兩聲。

    雲瀾靠在高几邊,視線落在茉莉身後的窗框上,有一點凸起的油漆印子染了落日的橘光。她模糊的想起,那時她們三個人坐在她宿舍的小床上,暢想過將來,那些將來里,並沒有早早結婚這件事……

    第二十六章 三哥

    茉莉和鄺醫生要趕在日落前回去,連一起吃晚飯的功夫也沒有,懷承開車送他們下山。鄺醫生特地讓他送到山腳下的公共汽車站,他們再轉車回去,是怕他專程送他們一趟,萬一回程時過了宵禁時間,被扣在路上就麻煩了。

    「咱們這樣的交情,就別鬧虛禮了!」鄺醫生說:「就送到這裡,不必往遠了去。」

    懷承點了點頭。

    等他再回來時,正是天光收盡的時候。伍姐在圍裙上擦著手,仰著頭打算上樓去叫雲瀾下來吃飯。

    懷承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上去了,「我來。」他說著,兩三步跨上樓去。

    他料得不錯,她坐在窗邊一處單人沙發上,看她三哥留下的信。初春傍晚的微光已經不足以看清信紙上的字了,她還捧著沒動,身旁的一盞立燈,並沒有打開。

    「雲瀾。」懷承一邊撳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一邊叫她。

    突然綻放的燈光,驚了她一跳,抬起頭來,連手裡的信紙也抖了一抖。

    「怎麼了?你三哥在信上說什麼?」懷承走近來,從她頭上伸手把那盞立燈也打開,照亮了雲瀾的的臉。

    「他,」雲瀾似乎還在想著什麼,聲音杳杳:「他走了,坐船回上海去了……」

    懷承俯身從她手裡把信紙接過來,匆匆看過,信上字跡潦草,看來是倉促寫就的。叔潮說機緣巧合找到個有門路的朋友,因為手頭可用的錢不多,加上值錢的物什一起,好歹的買到兩張離港的船票。先時說只有一張票,後來再三的設法,又弄到一張。他趕著先後兩次出門,到茉莉帶來的信上說明的地址去找雲瀾,兩次都沒找到人。第二次特地繞道後巷裡去,遇到個出來倒泔水的老伯,說並沒有聶雲瀾這個人,從沒聽說過,叫他以後都不用來找。他原是打算第二天去廣華醫院找茉莉再問一問地址的,結果茉莉也不在醫院,開船的時間又突然提前。實在沒辦法,只好自己一人匆匆登船先走了。

    不過信的末尾,叔潮也讓雲瀾放心,說等他一回到上海家裡,就立即讓大伯父想辦法,保證第一時間把她從香港接走。

    這一頁信箋後面,還有半頁字,懷承順勢的看下去。這一段,是叔潮寫給雲瀾,情真意切的托她幫忙找一個人的,林淑瑛。他甚至在這段話里,講了講他們在戰前曾吵了架,分開了幾天,後來就開了戰,隔在不同的收容所里,他曾試圖去找過她,可惜淑瑛似乎還在慪氣,不肯見他。他也苦惱得很,因為發生了一點難纏的事,實在不可說。包括這次弄到船票回上海去,他也設法找人傳了話給淑瑛,想讓她一起走,被她拒絕了,她不僅不肯同行,連面都不肯露。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有情有義的放心不下,馬來也已被日軍攻陷,一片戰火,淑瑛在香港沒有親朋,只有一個做綢緞生意的叔叔,據說轟炸時不幸被炸死,想來她已是無處投靠的孤身一人。所以請雲瀾利用在港的這段時間,務必幫忙找到她,且勸一勸她,最好能說服她一起回滬。到時他一定親自到碼頭來接她們。

    懷承看完了信,抬眼看雲瀾,她像是仍有點疑惑,她看到的內容,仍舊不太相信,三哥已經走了,這樣快,這樣突然的……

    「雲瀾,」懷承把那封信按著原有的摺痕,對摺了塞回到信封里,重又放在那張高几上,低頭來勸她:「不要緊,你三哥走了,我們都還在這兒,我……還有茉莉,我們都在的,別擔心!」

    她聽著他說的話,忽然在心裡深思,三哥,是她心裡,關於家的符號,這符號突然被人抹了,她心裡瞬時空掉了一塊,漏了風;可其實,家?她哪有家啊!家是得有關愛的地方,她自己清楚,她從沒有過……

    她進而在想,開戰以來,若論生死,她也怕;最怕的時候,是一人被分往史蒂芬學院的時候,是淪陷當晚在停屍房避難的時候,是醫院不能住,無處可去的時候,是那天被人壓在桌面上,她手裡摸到碎瓷片的時候。她想起來,那些時候,最後都是如何度過的……她抬眸正和他眼神交錯,是有他在的時候!

    「我,」雲瀾想解釋,她不是因為三哥走了,覺得孤身一人而害怕,只是她世界裡忽然少了一個人,她既為他這趟路程擔憂,又為這時候唯一的親人離去而有些悵惘。太久沒說話,忽然開口,聲色暗啞得連自己都覺得不真切,她頓了頓,在他目光里,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只好說:「我沒什麼,只是在想,去哪裡找淑瑛,也許要辜負了三哥的信任了。」

    「找人的事,你就別憂心了,不是什麼難事,總是能找到的,不過多問幾個人,多花些時間罷了。」懷承說,專為她寬心的話,其實這時候找人遠比和平時期要難。到處是流民,到處是逃難的人,政府機構處處是混亂的,找一個人著實不易。

    雲瀾其實心裡也清楚,況且三哥在信上說的不明不白,他們之間到底為了什麼鬧成這樣,也不肯細說,究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即便找到人,人家也未必就願意這樣不清不楚的跟著回上海去,三哥專愛做這種半吊子的事。雲瀾在心裡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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