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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聽起來是在問她,可其實,他說得尤為堅定,沒有詢問的意思。雲瀾那時沒有很理解,是許多年後才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雲瀾因為精神不好,昏昏沉沉時睡時醒,她凌晨時做了追兇的夢,夢裡有人拉著她的手,她用力的想看清他,他始終沒回過頭,青灰的夢境裡,她看不清他側臉,醒來時,只記得他手裡的溫度。
她坐在床沿上,久久的回憶著……
如果不是蔡伯在前門張羅著貼春聯,他們幾乎同時忘了,這天已經是除夕了。伍姐燒了一碗漿糊擱在門廳的地上,一邊仰著頭,給蔡伯扶著四方桌子,看他登在一張摞在桌面的條凳上,顫巍巍的挺不直腰身。
「蔡伯,我來!」懷承正下樓,遠遠看見,已經快步跨出來,「你先下來,我來貼。」
「哎哎,不用,哪能支使起客人來了。」蔡伯一手舉著紅紙,連連搖手。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懷承少爺不用摞凳子,就貼好了,看你這樣……,跌下來,我可扶不住你。」伍姐快人快語。
雲瀾因為走動不便,本是懷承陪她下樓的,這時,自己小心一級級走下來,也朝他們這邊望著。
懷承已經伸手拉蔡伯助他爬下來,伍姐眼尖,遠遠看見雲瀾下樓的身影,扔下蔡伯,伸著頭道:「聶小姐下來了,真是呢,多下來走走,好過總悶在房裡,我來扶你。」
她眼明手快的搶步過來,一把攙住雲瀾的手臂,把雲瀾拉得一趔趄。雲瀾下意識的抬手捂住頸上傷口。懷承正接替了蔡伯的位置,又趕緊低頭來叮囑伍姐:「她可以走,伍姐,你不必扶著她。」
伍姐疑惑的掃了眼雲瀾頸上的紗布,手上鬆開些,「那,餓了吧,來來來,我那裡一早包好的小餛飩,專為等你起來,就煮出來呢。」她說著話,虛抬著手引雲瀾往餐廳去坐,臉上笑得熱情洋溢。
雲瀾邊走邊兩眼殷殷的朝懷承方向望著,他剛貼好了橫批,彎腰下來從蔡伯手裡拿漿糊碗,補貼一下邊角,趁空也看她一眼,正看見她目光里求救的信號,抿著唇角忍著笑,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跟著進去,做著口型告訴她:「我馬上來。」
雲瀾臨走近餐廳,忍不住回身來張望著門廳。聽見伍姐的聲音不斷續的響起來:「聶小姐,你看看,一早讓老蔡去買江米,唉,自從日本人一來,到處漲價,實在的,只買到這麼一點,我看啊,只夠做一次米酒的;本來我還想著,大年裡,要準備些糟貨,可這點東西,哪裡能夠呢。從前這裡二少爺,最愛吃我做的糟鴨糟鵝,這些該死的日本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她一頭忙著穿起石青粗布的罩衫,一頭絮絮的罵著。
雲瀾聽她發狠的念叨著,把那件粗布罩衫用力抖了兩抖,「唰唰」的聲響。她沉默著沒有回應,連臉上的表情也凝住了。看起來像是專心在聽伍姐說的話,又像不是。
懷承幫完了蔡伯的忙,快步的走進餐廳來,怕雲瀾一個人招架不住伍姐的熱絡。
他進來時,伍姐正把一隻青花的湯碗,端來放在雲瀾面前,同時嘴裡沒停下的延續著咒罵日本人的話題,「那天晚上我們都怕死了,燈都不敢點,躲在柴房裡。外面日本鬼子在到處抓人,專抓年輕女人,看見長頭髮的女人,拿燭台一個一個照過去,專挑漂亮的,拖著就走……」
雲瀾臉上早起的一點血色,已退盡了。她定睛的盯著伍姐的臉,覺得頸上傷處,被人狠狠扯開了口,發作起來,她遏制不住的,想伸手去掩住,左手用力的攥緊了大衣上一粒木質紐扣。
「伍姐!」懷承馬上打斷她,「我不吃餛飩,你另煮一碗麵給我。」他吩咐她去煮麵,把她支走,又轉過餐桌這邊來,坐在雲瀾旁邊。
「雲瀾,」他叫她名字。
她想轉頭來看他,不覺牽動了傷口,真實的痛感襲來,她痛得皺眉低下頭去,終於忍不住抬手來捂在紗布上。
「當心!」懷承傾身過來,本是替她看傷口,但其實只看著她側臉,也知道她傷口在心裡,他照看不到;他輕輕撫了撫她傷處,在耳邊勸她:「快好了,別去動它,漸漸地,就能癒合。」
雲瀾仍隱隱的覺出層層痛楚,從心底湧出來。
懷承見她不肯抬頭,只好陪她沉默了一會兒。灶房裡傳來伍姐高聲的詢問:「懷承少爺,你要不要放蝦皮?」
他便就勢故意的問雲瀾:「你吃麼?」
雲瀾被他問著,從前家裡的家教嚴,有人問話,不能不理睬。心裡知道他是故意的,抬眸來看他,仍皺著眉頭,像是怨他的表情,「不吃。」
「那我吃。」他爽快地說,揚聲道:「放吧,伍姐,多煮一碗,聶小姐也想吃。」
雲瀾聽著不由的瞪起眼睛,強調:「我說不吃!」被他逼得,被迫的換了情緒,連眉頭都舒開了些。
「你會吃的。」他篤定的說:「我做個好吃的給你,保你喜歡。」
他正說著,伍姐當真的端了兩碗面進來,邊走還邊瞄到雲瀾的碗,催她:「聶小姐怎麼還沒吃,放涼了可不好吃啊。」
「她等我呢!」懷承替她回答,同時伸手來,把兩碗面都攬在自己面前,連同雲瀾面前的餛飩碗也一起挪過來。
雲瀾見他拿湯匙把她那碗餛飩一個個舀到兩隻面碗裡,「來,我請你吃肖氏雲吞麵。」他寬和的說著,同時補充道:「你吃不多,我替你吃掉些。」自覺的把那碗少一些的推回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