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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雲瀾聽了,便客氣的謙虛:「哪裡哪裡,也是從前家裡請的師傅教得好,我學藝不精,不及先生畫得一半。」
話音才落,身後響起一個不悅的聲音來,「那是你家請的師傅特別好,我連他一半也不如……」
雲瀾從畫紙上抬起頭來,回身發現懷承正長身立在她身後,本是誠心看她描花樣子,意外聽見人拿他和她做比,再聽她那一套謙虛話,全然沒把他當回事,忽然耿耿於懷起來,忍不住要多問一句。
雲瀾對著他眼神,好一陣語塞,待轉過彎兒來,想澄清,那話可不是她說的,是別人說的,她口裡預備著:「是他們……」才一轉頭的功夫,圍觀的人都走光了,連小杏兒也不見人影,怎的作鳥獸散得這樣快!
她更語塞了。
唯剩他們兩人對視著,他倒是見怪不怪,迎在她目光里上前一步,仔細瞧了瞧那副花樣子,大度的點頭道:「確是畫得不錯。」
「哪裡,」雲瀾此時清醒得非同一般,馬上改口道:「不及你畫得好。」
真是個有眼色的俊傑,懷承點著頭想,極有默契朝她笑了笑。誇獎道:「嗯,你變節得倒挺快。」
雲瀾也沒往心裡去,轉回頭來,繼續畫最後幾筆,一邊喃喃的替自己解釋:「寄人籬下時……」同時在心裡點評自己,看看如今,竟已圓融得這樣得體了。
懷承本是返身要往樓上去的,臨時聽見什麼,站定了回頭來,重重掃了她背影一眼。
第十三章 合理
這幾天裡,政府接連發了幾道公告,市場開始集中管控米糧,實行配給制,每家每戶按人頭,分配極少的米麵及副食。街面上來回穿梭的日本軍車,提醒著眾人,這裡是淪陷區。
有天下班路上,經過滙豐銀行,雲瀾問起,聽說醫院有個自己的小圖書室,不知在哪裡?懷承走在她外側,還沒來得及回答,先看到烏油油的鐵闌干外面,橫躺著個人,隨著走近,才看清,是個死了的人,大概死前有過械鬥,滿臉上淤青血污,可胸口穿了洞、淌出血,發黑的結在他衣服上。
雲瀾轉頭來,向懷承低聲的問:「是槍傷?」
懷承點了點頭,緊蹙的眉心,沒有說話。他們走過那人之前,許多路人從旁經過,為防著靠近,都往遠處讓了讓。
是路邊,常有的事。
有一天,也是這樣走在路上,懷承忽然轉頭來問她:「上海也是這樣麼?」
他沒有經歷過淪陷區的生活,他這些年幾乎都在外讀書,很少回常州家裡去。他這問題,讓雲瀾好一陣沉思,雖然同樣是淪陷區,但總是感覺上,上海更好些,可再往深處想想,好在哪兒呢?好不到哪兒去,也許,那點太平,恰恰是特別的不好……
「差不多,也是這樣。」雲瀾說。走出去很長一段,她低聲陳述著:「沒有尊嚴,臨時被搜查,會被無緣由的毒打,被剋扣食物,被任意對待,隨時會死。」
停了許久,他聽見她最後說,「在自家門口。」這些話,夾在城市的聲浪里,倏忽飄遠。
到家之前,懷承想起來,他說:「鄺醫生打了電話來,說他這兩天來看我們。」
雲瀾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變化,她趕著問他:「茉莉也一起來麼?」
他笑了,「你說呢?自然是為著送茉莉來看你的,不然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什麼可看的。」
雲瀾聽了,也露出笑容來,許久沒見她這樣笑,懷承看著她輕快的邁過藥鋪的門檻,轉身上樓去。站在她身後,依稀在心裡覺得,那天全嬸說的話,倒是真的。那天全嬸聽見說他請回家的這位女同學也姓聶時,在他身後向全叔連連感嘆,「哪有那麼多姓聶的好姑娘,自然太太相中的那位,就是這位聶小姐沒錯了。」
他心說,全嬸真是,心明眼亮。
他轉頭看見櫃檯里站著的全叔,正背著手教導夥計分辨新來的藥材;全嬸恰出來尋兩張寫廢的藥箋,拿到後堂灶間裡去生火,黃昏時分,家家預備晚飯的時候;她打全叔面前理直氣壯的抽走幾張黃紙,掖在圍裙口袋裡,在走廊盡頭留下一道厚實的背影。
全嬸這是,大智若愚。懷承邊上樓邊感嘆。
鄺醫生和茉莉找到鋪子來那天,也是這樣一個傍晚。懷承因為仍舊有事,下了班,前腳送雲瀾回來,後腳就出了門。等再回來時,正看見鄺醫生一人坐在櫃檯邊喝茶,店鋪臨近打烊,沒什麼客人。他獨個兒的翻看一本發了黃的《千金要方》,懷承從他身後走來,伸頭看了看,調侃他說:「怎麼,研究起這一科來了?」
「哎呦,二少爺回來了!」鄺醫生抬起頭來,也不示弱。
「可有心得?」懷承了了一說,在他對面的圈椅里坐下來。同時又想起什麼,趕著追問:「你妹妹沒來麼?只你一個人?」
鄺醫生聽他這話,明白他是替雲瀾問的,故意笑說:「怎麼?你是專為等我妹妹來看你的?」他把手上的書本合上,特地湊近來,真誠道:「那你可該早說,茉莉男朋友的位置,我原是為你留著的,現在可有點兒來不及了!」
懷承一翹腳,往椅子深處坐了坐,「本想沏壺好茶來你喝,聽你說的這些話,還是免了吧。」
「哎,別免啊,」鄺醫生伸手過來推他:「去,快去倒好茶來,你想見的人自然給你帶來了,」他故意的說:「在樓上呢,可惜人家不想見你,上樓去見想見的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