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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似乎是睡帳篷的第二天起,轟炸聲恍惚漸遠……美芳抬頭看著窗外問雲瀾,雲瀾搖搖頭說:「我的耳朵麻木了,聽不出遠近來。」連風聲,她也覺得像爆炸。
雲瀾那天從儲備倉領了物料出來,從門邊掛著一幅月曆牌前經過,上面賣珍珠膏的新牌子粉盒捧在兩個珠圓玉潤的美人手裡,平白的生出點奪目感,她眼角掠過,正是 12 月 12 日。
她快步走著,放下物料,先去病區門前的廊檐下找美芳,接替她去吃飯。廊檐下統一用泥爐子生了火,大銅鍋里全天煮著沸水,消毒醫療器具。
走廊上蒸汽瀰漫,雲瀾一時沒找到美芳的身影,在門口的台階上張望,被人忽然從後面拉住了手臂,她轉頭來看見懷承,見他眉頭緊鎖,眼睛裡有細密的紅血絲。
「肖醫生?」
「你進來!九龍失陷了,這裡馬上要拆分轉移,你跟我分配在聖士提反中學,」他快速簡短的低聲在她耳邊說著:「現在去收拾東西,跟隨轉移安排,等會兒若我顧不上找你,你務必記得到重症組來找我。」
九龍失陷?這麼快就失陷了麼?不是一直在打麼?雲瀾腦子裡翻騰著,懷承沒有解釋,手上用了用力,推她進去,自己則轉身往工作間去,一刻也沒有停。
轉移工作進行得異常的快,十部軍車停在沙地上。雲瀾在忙著統計病區的重傷患名單,她核對得很仔細,這裡面許多人已經意識不清、傷在要害,若錯了也許就此會錯到底。雲瀾心裡覺得,不能對不起這些不能說話的人。
大量的輕傷病患已經在陸續轉移,剛剛還擁擠的病區漸漸空落起來。美芳跑來叫雲瀾:「你好了麼?名單交給巡視官,我們的車要走了,快跟我來。」
「好!」雲瀾把手上的表格連木墊板一起,交給旁邊高大的巡視官,他口罩上露出的眼睛泛著一圈棕色的光。他不是本地人,雲瀾倉促的想。
臨走前,雲瀾從低矮的窗戶里最後回看一眼,那片無聲無息的病區。
「剩下這兩部車,我是九號車,你在十號,快上去。」美芳催促著雲瀾,來不及多想,雲瀾被車上人的手拉著一步跨了上去。
這兩部車幾乎同時啟動,在煙塵中開往山道深處。
新的救傷區設在臨時徵用的聖士提反中學裡,從九龍撤下來的抵抗部隊也在這裡休整,一時間,人多得像秋日裡飄下的落葉,滿地都是。
安置傷患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凌晨時分,雲瀾抽出空來,被安排去換休,她問了這裡一位英籍醫生,重症區的位置設在教員宿舍。她借著月色,走去找懷承。
沒想到教員宿舍上下三層樓,頗有規模,她一路問上去,在三層的小禮堂里,終於找到他,仍舊穿著醫生袍,沒有戴口罩,抱臂靠著長條木椅的靠背,睡著了。
她上前一步看了看,他沒有醒;她湊近了再看一看,他還是沒有醒,睡夢中眉心微蹙,露出前額上一點點的發尖。雲瀾站定看了一會兒,這樣倉促忙亂的轉移,是該向他匯報一聲的。想了想,從護士服的衣兜里摸出紙筆來,簡短寫給他:「一切安好!雲瀾病區:退思樓二層。——聶。」
留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在這裡不斷有前方消息傳來,及不及時卻無從知曉。雲瀾從傳言裡隱約覺得,日軍的攻勢似乎更凌厲。淪陷區里逃出來的人,描述著難民中流傳的駭人聽聞的各樣消息。
仍舊是日夜顛倒,仍舊吃不飽,只有罐頭和一些豆子,麵包也分配得越來越少。懷承是第五天入夜,才抽出空來找雲瀾的。
正是要換休的時候,雲瀾在走廊里看見正上樓來的懷承,遠遠的便知道是來找她的,忍不住露出笑臉,像小時候過年,有一回正月里被祖母帶著去遠房親戚家拜年,全是陌生的小孩子,直到看到三哥從迴廊那頭來找她,她馬上咧開嘴笑了,露出剛掉的牙。
她看著他,也露了一點笑臉出來,卻轉瞬即逝,招手叫她:「雲瀾,來。」
「肖醫生。」她仍這樣叫他,「我那天留了字條給你。」
他頷首:「我看到了,抱歉,我們那幾天太忙了。」
雲瀾點點頭,表示理解,大家都忙得疲憊不堪。
「你跟我來!」他抬手引她下樓。在一層樓門口,恰遇到那位金髮碧眼的高個兒醫生,他看見沒戴口罩的雲瀾,熱情的和她打招呼:「小聶醫生,換休時間麼?我有這個,送給你。」說著向她伸出手來,神秘的放在她掌心裡。
雲瀾本能的接著,是兩粒玻璃紙包著的巧克力。她笑著向他道謝:「多謝,羅醫生。」
哈哈,羅醫生爽朗笑著,上樓去了。
懷承在旁看著他們,保持著沉默。羅醫生上樓時,他適時的向外讓了讓。
等他走遠,雲瀾抬手把掌心的巧克力托給懷承看,示意請他拿一粒。
他搖搖頭,拒絕了,「不用,我不愛吃糖。」他說,想想又問:「這位英國人,你怎麼稱呼他羅醫生?」
「他自己說的,說他是大半個中國人,若跟著母親的話,便應該姓羅,所以讓我叫他羅醫生。他知道我是明大的學生,所以稱呼我小聶醫生。」雲瀾講起這一段,頗有笑臉。
懷承眼神在她面上掃過,沒有再問別的話。走出去幾步,他低頭來說:「外面抵抗的形勢很不好,我想,有些傳聞你也聽到了。無論何時,要注意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