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哦,好的。」雲瀾言聽計從的點了點頭,像先生面前做錯了事的童生。
他看著她往更衣室的方向去,臨時又停住,折回到病區,和另一個微胖的女護士說了什麼,交代完才又去往更衣室。
去休息區的要經過一段露天的平台,是臨時設置的,從前用來開會的地方。一片漆黑,夜風從海上刮來,吹得人皮膚一緊。
雲瀾走在他身側,聽見他說:「太忙了,忘了更改你名字的事……」他還想說,是他疏忽,耽誤了她寶貴的休息時間。
卻聽到她先說,「哦,也怪我們臨時換組,添了許多麻煩。」雲瀾聲氣低微,最後幾個字不自主的顫抖;從前也沒覺得,12 月的香港竟能颳得出這樣冷的風。
「冷麼?」他問。
「不冷。」
「哦,」懷承轉頭來看她,借著僅剩的一點燈光,看到風正把她頭髮吹亂,髮絲撲到臉龐上來。
前面有幾級台階,他提醒:「當心!」說著,趁空轉到她另一側去,那一側剛好有風,同時問她:「你在約克教授班上?」
「嗯,是的。」雲瀾低頭看著腳下。
「他病理學講得很好。」他說。
「對,我們都很喜歡他。」
第七章 轉移
臨時辟出來的休息區,擺著成排的簡易的竹木床,極薄的灰色毯子,並沒有預備別的寢具。好在大家都太累了,倒下就睡著。
雲瀾悄悄摸進去,踩了不知誰的鞋,幾乎絆一跤。就近揀了一張空床和衣躺下,耳朵里仍舊是嗡嗡的人語聲,她想回憶一下今天跟美芳學會的快速包紮手法,可惜腦子並不聽使喚,一停頓,就意識模糊了,再也考慮不了別的事。
救助站里的這幾天,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先時還能聽到空襲警報聲,後來連警報聲都不響了。每當集中的送來一批傷員,她們便知道有一場戰役剛剛結束。這裡一天只供應兩餐,傷病員定時開飯,醫生、護士們沒有準點。所以為了節省體力,她們漸漸都減少了交流。
雲瀾有兩天沒見到宴溦了,她們自第二天錯開班次後,就沒再見過面。她想,今天吃飯的時候,最好能找找她。她偶爾停下來時,也想三哥,這時候,三哥不知道躲在哪裡,有沒有吃的……
美芳來換她吃飯時,她特地從宴溦的病區經過,放眼尋了好一陣,沒看見她。吃飯時,倒是難得的遇到肖醫生,她走過去想打聽宴溦,見他正和另一位醫生討論病例,似乎在說,彈頭的位置不好,取不出來。
她便在旁等著。這時才看清,茉莉口中的肖大哥,長這個樣子。她注意力悄悄挪到他前額上去,他頭發生得適中,額頭上有個小花尖,同他這個人不大相配的發尖,有一點俏皮,像是嚴肅里生出的一點不合時宜。
懷承一開始便看到她了,本來是特地調換了吃飯的時間,有事要同她說的,又不巧,剛好被同事絆住,眼神的餘光里總注意她。她仿佛也很有耐心,並沒走遠。
「雲瀾,」他轉頭來叫她,「這兩天,你那邊怎麼樣?」
她應聲走過來,這裡只他們三個人是來自同一間學校,像是他鄉里的故知,有種說不出的自己人的錯覺。「還可以,就是藥品短缺得厲害,人手也是。」她沒有多說,站里的情況,每天早上有通報的,她想他也很清楚。
他果然點了點頭,沒說話。
雲瀾想要向他打聽宴溦的事,便不自覺又走近一步,她護士服的衣袖緊挨著他的醫生袍。他也配合的低頭來聽。
「你這兩天看見宴溦了麼?我因為和她錯開了班次,一直沒見她……」雲瀾低聲說。
他倒是沒打斷她,但看她的眼神變了變,雲瀾警覺的停了下來,「她昨天來找我告假,說家裡人來接她回去,她沒告訴你麼?」
雲瀾愣住了,眼神定格在他臉上。懷承其實沒全告訴她,宴溦說她父親和學校聯繫過了,然而昨晚威爾先生打來電話,例行詢問時懷承問起這件事,對方回答並不知曉。
宴溦就這樣走了……雲瀾一時怔忡著,沒有答言。
「訇」的一聲巨響,響在他們耳邊,雲瀾只覺得耳朵里一陣轟鳴,有一刻失了聰,地動山搖間她伸手想抓住什麼,剛好被懷承接住。
這間工作間的門框被震歪了半邊,同時掉下來一塊白牆灰。煙塵四起,摻著濃烈的火藥氣直衝進來,一時間嗆得人睜不開眼。等大家站定,靠近窗邊的人發出驚呼:「那邊房子塌了!」
懷承鬆開手轉身望向窗外,臨時休息區被炸彈震塌了一角,露出赤裸的房梁。眾人在一片驚駭中回過神,好在病區並沒有大礙,他們迅速回到了各自的崗位。
雲瀾自來之後,算是第二次見到黃隊,他從手術間出來,匆匆帶了人去查看倒塌的休息區,所幸正午前後,裡面零星的幾個人並無傷亡,只這片休息區便不能再用了。
很快,救助站前的一片沙地上,搭起綠漆布的帳篷,從廢墟里搶出來的灰毯,還是原來那一批,沾滿了沙塵,來不及清理。入夜,換休時,雲瀾拿起一角,滿手的沙礫,她手指摩挲著,面無表情的抖了抖,沙礫掉進她鞋子裡。
雲瀾一向畏冷,從前上海的冬天陰濕,她房裡的火盆撤得最晚,杏花都開了,阿春還每晚替她預備湯婆子焐被窩用。第一天睡帳篷,她凌晨時被凍醒了,才發現這帳篷是十幾塊漆布拼的,像窮人家養孩子常用的百家布,到處露著縫隙;她只好借隔壁床的毯子來用,半睡半醒間伸手拉過來,一把沙子正好灌進她領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