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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2 00:23:3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肖伯母!」
「哎,五姑娘,坐坐坐。」肖太太客氣的伸了伸手,珍珠鏈子跟著晃了晃,映得臉上的笑容頗有光彩。
席間,肖太太詢問她課業,雲瀾一一作答,不知就裡,答到一半,眼睛看向正專心吃菜的珍妮,珍妮也抬頭望她一眼,真摯的清透目光,叫雲瀾一無所獲。
肖太太問:「五姑娘怎麼想起要讀明大的醫科來著?明大的醫科出了名的難,考試又多,學制又長,畢業要求又特別高,念了好幾年畢不了業的人也大有人在,許多孩子來香港都繞著明大的醫科走呢。」
雲瀾坐在兩位太太對面,她自己的母親慣常穿洋裝,鵝黃的連身長裙,腰身打了幾道褶,襯出修長的細腰來;肖太太卻是一本正經的老派打扮,讓雲瀾想起家裡的大伯母,坐在廳堂上喝茶的模樣,自她記事起,就知道,母親和大伯母甚少說話。她們這樣兩個人,竟會並排坐在一張沙發上?雲瀾納罕。
肖太太問她當初選科的事,這個說來真是話長,雲瀾向來怕多言,簡短道:「那時能出來念書就是很高興的事,也並未多想,不拘讀什麼科吧。」她如是說,但其實當年她攛掇三哥來明大,是拿準了主意要念醫科的,三哥憊懶,雲瀾替他籌劃,明大的文科不好,最是簡單也容易混到畢業,等拿到畢業證書,你就回上海繼承家裡那爿燈泡廠,名正言順,二伯父也不會再有什麼話說。三哥一聽就樂意了。
肖太太聽完也沒深究,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抬手喝茶,就著茶杯沿兒同雲瀾母親說:「我們懷承是立志要做大夫,才來明大的。倒是比五姑娘大些,高几級……」她只說到這兒,便不往下說。雲瀾隔著桌子沒大聽清,她母親卻聽清了,帶著笑紋的眼睛一使眼色,她們兩下里似乎都懂了。
緊跟著便聊到別的事情上去,說海邊的風景好,就是海風帶水汽,吹得人皮膚上黏答答的。雲瀾安靜聽著不語,順便想她自己的事,等會兒珍妮應酬完了肖太太,不知是否有點空閒,再同她提一提明年學費的事吧,她這學,是無論如何一定要念完的。
她席間甚少開口,聶家是舊式做派,飯桌上不許多話,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加上與長輩同桌,便更沒有小輩插嘴的份兒。雲瀾低頭舀面前的沙參玉竹湯,看她母親長袖善舞,熱絡萬分的同肖太太講她去年來時,吃過的精緻點心,有一家極好的杏仁餅,改天定要帶她一起去嘗嘗。笑得太用力,臉上胭脂像浮在水面上的兩朵花瓣,一飄一盪。
雲瀾忍不住想起她和父親在書房裡爭吵時說過的話,她總是說話聲氣不大響,卻字字清晰,她說:「我也不是情願做這個母親的,若沒有這孩子,你以為我還會留在這兒麼?」
那時雲瀾十五歲,她母親剛滿三十二,正是女人成熟能做主的好年紀。還在女中讀書的雲瀾忽然聽到這樣的話,怔住了許久,也是從那時開始,她認真考慮自己存在的意義。恰好那之後不多時,二伯父動了送三哥出去念書的念頭,拿出來同大伯父商議,雲瀾便趕緊搭上了這趟車,名正言順的跟著三哥一起來了香港。
終於不用再做母親裹足不前的原因,雲瀾眼看著她越過越精彩,成了現在的珍妮。
雲瀾這一段飯,吃得別有心思。
珍妮也一樣。等送走了肖太太,她一手提著長裙,領著雲瀾回樓上房間去,一邊抱怨帶來的泳衣不好,昨天去海灘上走了走,恐怕去年買的泳衣樣式現在穿有點兒鄉里鄉氣,下了決斷,明日去買新的。
雲瀾無聲。
她回頭問她:「怎麼樣?你覺得今天這位肖太太如何?」問完了又不等著她答言,自己接著道:「她家可是常州最大的藥商,全城的藥鋪都是她們家開的,她家老爺子從前在南京做過一任高官,後來聽說,倒是被醫術耽誤了官運,告老後回到家鄉,一轉身,照樣造福一方,成了懸壺濟世的老神仙。」邊說邊發著感嘆,毫不在意聽的人作何反應。
她一通話的說著,及至走回房間,雲瀾也沒怎麼認真往心裡去。她專等著她一停下,便嘗試著打聽:「你這次來,是來遊玩的麼?」
珍妮正甩掉細高跟的晚宴鞋,赤腳踩在地毯上,她一回身,尖下巴朝著雲瀾:「香港有什麼好玩的,你也這麼大了,在這裡少說也待了兩三年,還盡想著玩。我是因為艾德蒙要往印度去,再轉道去美國,剛好在這裡停一下子罷了。」說完,又順手摘耳環,鑲鑽的小耳墜子,最易丟,她拈著走到梳妝檯邊去,「我啊,在這裡停三天,十四號一早就走。」
這麼快就要走的,雲瀾沉不住氣,走上前來,剛要開口,被珍妮搶了先,她歪著頭看她耳朵,蹙眉道:「從小就給你穿了耳洞,怎麼總是不戴上,我看看,是不是長滿了。」說著,上手捏了捏雲瀾薄軟的耳垂,「你外婆說,姑娘家耳洞長滿了不好,將來嫁不出。」
雲瀾聽了,低垂著眼帘,可心裡想:你今時今日,還信這些?她趕著問:「我聽三哥說,家裡明年起不再負擔我在這裡的學費了,我想著,不能念到一半,半途而廢,總要念到畢業才行。」
「這事,你怎麼不同你父親商量?」珍妮背靠在寬邊的窗台上,隨手點了一支煙,悠悠接口。
「打過一份電報給他,他說……」
「說什麼?說,叫你朝我要錢,是不是?」她吐了半個煙圈出來,眼神里全是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