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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23:55:28 作者: 溺子戲
魏家貪了百萬兩河堤款,用麥草來建堤壩,視人命如草芥, 已是喪心病狂之舉,此外,曹嶙又暗示他, 縱使河道監工不止他一人,這事依舊天衣無縫,他是想說魏家根系龐大,根深蒂固,動搖不得也輕易查不得……
顧青忽然想起前段時日, 京城來旨, 降罪宜州州府,說百姓私挖堤壩,偷偷引水灌溉, 導致河壩決堤,要治他們監察不周,如今一想,只怕是魏家安排用來遮掩的幌子!
河堤款……
只是為了貪錢嗎?
顧青細細想著曹嶙的話——這人一個沒下過田的白面秀才, 看他逼迫百姓至燒糧食的地步,便知道他根本不知百姓疾苦,可又為何會在提到洪水淹沒村莊要人命時,還能想到大雨把田淹了……顧青覺得不大對勁。
季卿語撐著傘過來時, 剛好瞧見顧青站在廊廡下出神,看起來似才從外頭回來, 衣衫上還沾著雨珠。
許是聽到雨聲中的不尋常,顧青回了神, 瞧見她站在雨幕里,斜雨勾纏人的裙角,繡花鞋面一點,沾了水,顏色微深,這便是髒了,顧青擰眉:「別淋雨。」
季卿語收起油紙傘,將它輕倚廊柱上,又把帕子遞給顧青:「將軍在想什麼?」
顧青卻沒擦自己,而是用它輕拍走了季卿語身上的雨露,拍完又拿來擦了手:「今日提審曹嶙,他同我說起堤壩決堤一事,有意無意提到良田被淹一事,我私以為不對勁。」
季卿語明白他意:「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這詩除了講春日將來,冬雪消融,卻還有近景與遠景的不同,黃鸝樹上鳴乃近景,白鷺飛雲天為遠景。」季卿語抿唇,思忖著,「若以畫面構圖論之,黃鸝近而大,白鷺遠而小,又小又遠,稍不注意,便可能會被忽略,因此黃鸝便有了奪目、遮掩之意……不知為何,妾身一直有所感念,曹參軍提起這詩,另有所指,後頭一句『上青天』發人深省,為官者,最重『平步青雲』四字。」
顧青似懂未懂:「你的意思是,這兩隻喳喳叫的鳥其實是在給後頭的白鷺打掩護,目的是為了讓後頭的白鷺能平步青雲……」他的眸光微暗,「曹嶙被抓,明擺著就是給魏家頂罪,如若不是這人確實死了個弟弟,還膽大包天地把弟弟放進竇和墓里,那麼現在很可能還在被嚴刑逼供盜墓的緣由,但也是因為有這層藉口在,這事不了了之,曹嶙可算魏知府的替罪羊……而另一隻黃鸝,便要看這魏碩,在替誰賣命了。」
但不論魏碩在替誰賣命,都只有可能是魏家的人,他一個人貪這百萬兩銀子,他想做什麼?
季卿語不置可否,在這方面她還是比較嚴謹的,不敢說確鑿的話,怕引顧青走偏了路:「讀詩看的是意境,用詩則看的是語境,同一句詩,人人讀而不同。」
顧青想起來這人當初叫他讀詩時,一臉失望:「……這便是你說的讀詩?」
季卿語點頭,又道:「將軍擔心堤壩之事,決堤後,大水漫灌,除了性命遭殃,最要緊的便是當時春播剛過,大水漫灌誤了時日,那百姓今年的收成和賦稅都成問題,若非將軍和父親及時賑災,帶著百姓及時播種,後果不堪設想。」
顧青皺眉,突然道:「良田被淹,百姓一時種不了地,只能把田賣出去。」
季卿語恍然:「百姓為了生計,只能賣田,而且是賤賣,那便是便宜了那些地主豪紳……只怕收斂田壟還不是最終目的,『門泊東吳萬里船』,船不僅能打仗,還能運貨,說起運貨,那便是行商,將軍不妨查查這些年決堤之後,各地有沒有地主大肆收購田地的跡象,又看看這些田地現在都在種什麼!」
季卿語熟讀史書,曾經也讀過這樣的事——世家大族中有人為斂財,私炸堤壩,繼而能夠順理成章的大肆收購田地,百姓成為佃戶,專為他們種絲綢。能辦出這樣事情的人非富即貴,季卿語覺得不妙,輕扯著顧青的衣角:「將軍可是要打算一查到底?」
顧青不知她為何問起這個:「自然是要查的。」
「可魏家勢大,將軍這般查下去,就不怕引火燒身……」
顧青看著雨,淅淅瀝瀝從屋檐流下,在鵝卵石的小路上,聚成水窪,雨水落下時又有水花四濺的滴滴答答,他很乾脆,又很直接:「那又如何?」
季卿語張了張口,卻忽然不知該說什麼。
「你說的這個,我沒想過,所以你忽然問起來,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你。」顧青把季卿語給他的手帕疊好,自己收起來,放在離心口很近的位置,忽然很認真地對她說,「不過你放心,我會護好你和阿奶的。」
季卿語側了側頭,忽然覺得顧青身上有文人氣質——他是粗糙的性子,也是粗糙的長相,長得硬朗,根本不適合穿寬袍大袖,可他又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徑直,有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風亮節……與此同時,他又不那麼像文人,他不似文人那般心思婉轉,不非黑即白、言語犀利,不通人情世故。她想不明白,最後得出了一個不怎麼契合的結論,顧青的銳氣裡帶著一絲世故圓滑,又剛好是這一絲世故圓滑,叫人安心。
顧青見她望著自己出神,有些不自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