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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23:55:28 作者: 溺子戲
菱書走上前看:「……不是奴婢。」
季卿語的書房,平日裡並沒有什麼人來,除了顧青,便是她這兩個小丫鬟,若不是菱書菱角,只能是顧青了。而且這似乎不是剛放的,摸上去,便知道放了一段時間了,只是因為她這幾日太忙,沒時間過來,才沒發現。
季卿語匆匆一瞥那套書的名字,便忍不住心口直跳,先拿起來了那木匣子來看,裡頭是一對章子,一枚刻著她的名、一枚刻著她的字。
不肖想,便知道送的人是顧青,因為沒人會這樣送章。
她用手摸過上頭的紋路,便知是塊好料子,還是不可多得羊脂玉,刻工精緻,用刀渾然天成,季卿語有很多章,幾乎每一塊都出自名家之手,而且每枚章子的用工都是不同,她自認熟識南梁所有制章大師的刀筆,卻猜不出手下這枚出自哪位高人。
她仔細將這東西收好,目光才敢落回這套古書上,是唐時江問《三藥集》的孤本全冊,僅有一份留存於世,季卿語記得外祖一直想收集這套書,卻苦尋多年一直沒有下落,如今竟是讓她見著了!
季卿語撫上書封的手不自抑地輕顫,除了因為這是不可重復的孤本,還因為,這是一本醫書……
或許一本醫書對旁人來說沒什麼,但對季卿語不一樣——她十歲學醫,十三歲斷了醫路,那場看不見的大火燒掉了她的三年光陰,她是不能學醫的,她的醫術只能藏在那不能為人知的寺廟裡,藏著遮去容顏,隱去姓名的冪籬後。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月色瞳朦,將人的倒影在湖中拉長,舉杯邀蟾宮,對影成三人。
「怎麼還不睡?」顧青拿了張薄氅過來,給季卿語披上。
季卿語不問他是何時回來的,也不問這書是他何時放的,她握著其中一本,同顧青說:「在看書。」語氣中透著幾分鮮見的輕快。
可這如何是看書的地方,但顧青也沒問:「這麼喜歡?」
「很喜歡。」
季卿語翻著書頁,只有月色與她共讀,她問顧青:「將軍怎會想著買這種書送我?」
顧青實話實說——
自從知道季卿語的生辰後,顧青便一直不知能送她什麼好。
筆墨紙硯、琴棋書畫,她是不缺的,顧青也自認不會挑,選不出什麼能勝過從前她收到過的那些。
他問了鎮玉,這小子不老實,卻因為喜歡讀書,勉強能跟季卿語說上幾句話。鎮玉同他說:「夫人最喜歡是書,書房裡的書比我們村裡的秀才還要多。」
這小子沒見識,見過有書最多的人便是秀才,不過也確實提醒了顧青。
於是,顧青選了個季卿語不在的日子,去書房轉了一圈,四書五經之類,季卿語有的最多,文集詩冊評刊亦不少,有些書是一樣的,卻買了好幾本,想來是什麼孤本、藏本、刊本……顧青不懂他們這些讀書人的收藏癖,只他看下來一圈,瞧見角落裡孤零零地夾著一本《本草綱目》,這是醫書。
顧青沒多想,只道是季卿語買不到,就去搜羅了一套。
恰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季卿語問他:「將軍不覺得我看這些書很奇怪?」
顧青不解:「有何奇怪?」
季卿語盯著他淡然的目光,只覺得心上像爬了密密麻麻的螞蟻:「將軍可知我娘是商賈出身……」
「知道。」不只知道,還見過,她的表弟甚至如今就在軍營。
「……那將軍可能不知道,我的外祖家是做藥材生意的,醫術更是了得,我十歲之前因為生病,曾到雲陽住過一段時日,是以同外祖和外祖母學過一段時間的醫術。」
顧青確實沒想過季卿語還會醫術,可這就奇怪了,既然會醫術:「為何書架上,這些書很少?」
季卿語轉了下眸子,細碎的星光便落進了眼底,她安靜了許久才道:「……因為父親不喜歡。」
因為父親不喜歡。
一句輕飄飄的話,讓季卿語不能繼續學醫,讓母親數十年不敢輕易同娘家來往,甚至還做出醉酒行徑……
這些事,便是如今離開家裡,季卿語都覺得說不出口,有辱門楣,她抿著唇,一語帶過:「父親注重門第之別,重士輕商,所以不喜我同外祖一家來往,也不喜歡我學醫……所以我沒有醫書。」
「既然如此,岳父為什麼會娶岳母?」
季卿語為難道:「……我的母親並非父親的原配,是繼室罷了。」
顧青不願她為難:「不想說可以不用說。」
季卿語垂著眸,半晌只能道:「……父親同母親在一起,是因為祖父的緣故。」
她望著月色落湖,撒下一長串碎銀般的月華,聲音伴著夜風開口:「在我印象里,父親一直溫文爾雅、淑人君子、如月清風,可我越長大,越發現,父親並非我想像中的樣子……我不知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我想是因為這些年的仕途不順,又或是壓力,讓父親心境大變,可不管如何,我的心裡都已經不似從前那般敬他……」
顧青靠在涼亭的柱子上,看著她垂眸低首的模樣,忽然:「所以你爹才會讓你嫁給我,嫁給一個糙漢模樣的將軍,不會讀書,只會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