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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23:55:28 作者: 溺子戲
綏王府的歌技果然不是等閒人,遠不是什麼春風樓、風月樓里的鶯鶯燕燕比得上的。身段曼妙,蓮步輕移,光是進門短短一段路的光景,便有叫人心神搖曳的風姿,倦聞子規朝暮聲,不意忽有黃鸝鳴,開口第一句便是動人心魄的清音,輕攏慢捻抹復挑,弦弦掩抑聲聲思,詩是好詩,曲是好曲,卻教眾人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一曲唱罷,眾人久久如夢方醒,才想起正事。
欣欣然將歌技的唱技誇了一通,而後又不加修飾地稱讚綏王果不負聖曲名、慧眼如炬識得好詩,最後才是誇了夸季大人的詩寫得不錯。
季雲安興致勃然,七步之內,把著酒盞作了一首酬和詩,詩里辭藻華麗堆砌,又快又長,還沒等眾人聽清,他便已經將綏王的曲藝,夸上了天宮。
一席酒宴,賓主盡歡。
季雲安親自送客時,歌技突然留了他一步,其人語調清麗,一如夜鶯婉轉嬌啼:「季大人果真有淵澤先生遺風,為人有翩翩君子如玉之姿,詩文有惆悵清狂如煉之風,不愧詩禮名門……只小女尚有一點淺見,不知季大人可願側耳一聽。」
一個小小技子,哪敢背著綏王和季雲安閒談,想來,只能是綏王殿下托此人口,給季雲安帶話了。
季雲安心頭一跳,往前走了半步:「燕辭姑娘請說。」
「季大人的詩是好詩,可情遠悲然間缺了一些報國意氣,少了幾分對皇爺的歌功頌德……」
這便是明示了,季雲安喜不自勝,抱拳對著燕辭掬了一禮:「多謝姑娘提點。」
燕辭戴著面巾,笑音如鈴:「王爺惜才,還望季大人莫負王爺期待。」
車馬遠去,季雲安卻站在府門前久久未動,他沒笑,目光沉穩,可滿腔的情緒卻如瓶子裡的水,滿滿當當,好似輕輕一搖,便要盪出來。
良久幾何,府中有一人影撐著傘,數步行至身側,身形不高,勉強算是挺拔,便是覃晟。
兩人同西望去,巷子間,燈籠照下的青石板路,於夜色中透著暗紅,喜慶如墨濃稠。
「卿語這夫婿選得不錯。」季雲安話裡帶了三分笑音,「雖說南梁重文輕武,可今日我卻要替這些戰士們說句公道話,那就是別輕視這些莽夫……武能行軍,文能引薦,從軍十年有從軍十年的好,威武將軍這名頭,關鍵時刻還是頂用的,至少人脈才幹這塊確實是等閒人不能比的,旁人十言千句都進不了綏王帳中,偏生他一遞,綏王千里送曲來。」
這話便是明里暗裡在點覃晟了——季雲安小人得勢的嘴臉在幾分酒興上頭之下,張揚得有些猖狂了,傘下,看不清覃晟的神色,只知他嘴角平了平,忽然道:「二妹妹的詩也寫得不錯。」
季雲安面色驟沉。
「卿蘭從前在官學,也曾拿自己和二妹妹的詩來問我哪首寫得好,我雖詩寫得一般,鑑賞也一般,但記性還是好的,岳父說呢?」
季雲安沒想到卿語的這首詩竟還給旁人看過!他抑制著情緒,語調有些沉:「……賢婿確實從小就善背詩文。」
覃晟冷笑一聲:「能得綏王如此讚賞,岳父今日定然高興,但也不是小婿非要掃岳父的興致,而是小婿認為岳父高興得太早……」他勾了勾唇角,「綏王要報國之詩,這便是命題,是在給岳父機會了,就是不知岳父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又會拿出怎樣的詩來,報答綏王殿下這份恩情。」
這話無疑是七月炙暑的一盆涼水,兜頭從季雲安的頭頂潑下,澆滅了他一腔的歡欣鼓舞,以至於原本喜不自勝的情緒低沉了下來,眸色裡帶著不善:「取仕之詩我並非不會作,你岳父我年輕時寫得最多的便是應制詩,得祖父讚揚最多的,也是應制詩,賢婿不必太過擔心,岳父既能入綏王帳中,定是不會負了這份厚恩。」
「是嘛。」覃晟微微抬眉,於傘下抱了抱禮,「那小婿就恭候岳父的好消息了。」
將近四月的天,細雨如絲絛,打在人肩上,雖不沉,卻泛滿涼意。
待覃晟離開,季雲安的喜悅一掃而空,只剩一臉陰鷙——當初把卿蘭嫁給覃晟,不過是看在覃家家境還算富庶,而覃晟又是他的學生,是奔著親上加親去的。
季雲安原想著有家世替覃晟扶搖直上,覃晟定也能平步青雲,可他萬萬沒想到,覃晟還真是個表里如一的玩意,待在僉事這個位置上這麼多年,卻絲毫沒有長進,不說升遷,便是功績都沒有一件,當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只能靠家裡的官宦子弟!
季雲安想到這,讀懂了覃晟話里的那一絲嫉妒,露出一聲輕蔑的笑來,到底是不如顧青能耐,好歹人家滿身功勳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打出來的,他覃晟想同綏王說句話,跟凡人想吃仙桃有什麼區別?那是連顧青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覃晟算個什麼東西?竟也敢說他詩文不濟!
季雲安拂袖而去,一路快步,卻沒回書房,行至朝垂花門處西轉,穿過桃林竹橋,進了曾祖的書房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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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角來收碗筷時,季卿語才發現桌上那碗蘿蔔湯已經喝完了,她想起什麼,隨手掂了掂茶壺,晃晃蕩盪,果然還有半壺龍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