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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23:55:28 作者: 溺子戲
「你怕人吃酒?」這次顧青倒答得很快。
「……是有些怕的。」
其實說完,季卿語心裡是忐忑的,她一方面知道不說不行,一方面又害怕顧青往下問,問她為什麼害怕?
她說不出口。
這是比起父親拿走曾祖絕筆詩望求汲取更為不堪的事,也是季家最不能說的秘密。
廂房裡靜悄悄的,沒人繼續說話,又是不知過了多久,顧青一聲不吭地突然從床上起來了——他腋下夾著枕頭,往外走了幾句,把枕頭扔在美人榻上,轉身又從衣櫃裡拿了床被子出來:「看什麼?睡你的,以後我吃酒了,就自己睡在外頭。」
季卿語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看顧青動作迅速地鋪好被子,很快就睡進去了,行雲流水,自然流暢,好似他睡在那兒很久了一般。
「……」
直到再沒聽見動靜,季卿語才收回目光,她的手露在被子外頭交疊放著,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整個晚上一波三折的心緒隨萬籟俱靜而和緩,春日漸深,隱約能聽到外頭偶然傳來的幾聲青鳥低鳴,婉轉而輕靈,靜謐又安然。
季卿語睫羽低斜,她知道快要到睡著的時候了,但她沒有睡,將睡未睡之間,她鬼使神差地往外扭頭,去看睡在不遠處的顧青——
那人真真在那兒睡了,美人榻她是睡過的,當真小得很,也就只能躺下一個她罷了,顧青身高八尺有餘,身形骨架又大,睡上去,大半截長腿都得落在外頭,又沒個褥子墊著,怕是又硌又冷的……
季卿語的目光慢慢移回來,落到身側那個空了一塊,原本放著枕頭的位置,一遠一近,漸漸的,眼皮緩緩垂下,以為是睡不著的星月,卻做起了夢。
季卿語睡了,顧青卻沒睡,沒能把人碰了,心情還挺美,少見。
兩隻手枕在腦後,心緒慢悠悠地想,他吧,原以為季卿語是不喜歡他、嫌棄他,才不叫他碰,沒成想是因為怕吃酒……怕吃酒?還真真是兔子脾氣鹿性子,成親那日他也吃酒,難怪她那麼難受,那麼緊張……
被褥蓋不住他的身子,竹榻撐不住他的個頭,這一覺顧青睡得不舒服,倒是心情還挺好。
翌日陽光明媚,卯時便見天光大亮,餘暉沿著屋檐而下,把葉脈都照得清晰可見。
季卿語起身梳洗時,顧青也跟著起來了。
這小榻真不是個能睡人的地方,一覺醒來,渾身痛得難受,展了下胳膊,渾身的骨頭都跟著在響,季卿語原本要走了,聽到顧青骨頭響,又頓住了步子,站在門邊問人:「……將軍要一同去請安嗎?」
顧青展臂把被子扔進衣櫃裡:「等著。」
松鶴堂。
田氏原因為前日王算娘的事,單方面同季卿語起了齟齬,今日是要刻薄季卿語幾句的,沒成想顧青會在,她暗吃了個啞巴虧,還得端出好臉色:「舅娘今日買了好些蘿蔔白菜,冬吃蘿蔔夏吃瓜,如今冬雪化了,正是吃蘿蔔的好時候,都說瑞雪兆豐年,大白菜被這雪啊泡了一個冬天,真真是甜得不行,舅娘也沒想過宜州城裡還有曉得種菜的人……湯已經在廚房裡熬著了,待會兒就給你們送到院裡去,讓你們也嘗嘗鮮。」
「麻煩舅娘了。」顧青掀袍坐下,「阿奶吃過了嗎?」
顧阿奶難得見孫子和孫媳一塊兒來請安,精氣神都比平時好了些:「吃過了,你舅娘大早就來跟我討方子,說我煮的湯鮮。」
田氏得了句夸,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熱鬧招呼起來:「卿語不是說喜歡喝湯嘛,記得多喝點。」
「謝謝舅娘。」
請過安,出了松鶴堂,田氏鬆掉一口氣,問黎娥:「小鵝啊,你先前給你表哥送果子,他可有說什麼?」
黎娥搖頭:「沒,興許嫂子就沒把這事告訴表哥。」
今日逃過一劫,可田氏的心口卻惴惴不安,王算娘點破衣衫料子的事不要緊,卻總讓她想起從前,一些怕被顧青知道的,可細說起來,也不過雞毛蒜皮,不是什麼大事——
十年前,顧青要去打仗,可顧家這邊沒親戚,思來想去,只剩顧母娘家那邊還有個一直聯繫的舅舅,唯一的人選吧,顧青只能登門拜訪。
那年顧青十五,已經很會種地了,連著家裡從前攢下的銀子,統共四十多兩,給了黎家十五兩。
平安村是個窮地方,一戶四口人家一年若是沒個大花銷,一兩銀子就夠了,何況若只有顧阿奶一人,更是用不著一兩,只顧青人不在身邊,擔心阿奶有個小痛小病沒人照顧,便想著多給些錢,叫黎家能對阿奶好些,這樣一算,十五兩也不貴。
剩下的,顧青拿了十兩,余的二十多兩留給阿奶傍身,給錢時還說:「孫兒不在身邊,阿奶要對自己好些,別捨不得吃喝。」
可顧阿奶知道孫子是去吃苦的,哪願意拿這麼多錢?
「咱家在村里還有地,五畝水田五畝旱田租給別人,還有租收,平日在後院還能種些青菜,再抱些小雞小豬,都是掙頭。」總之就是說什麼也不肯拿這二十兩,全塞給了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