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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21:59:48 作者: 風禾荔枝
入目是紅漆裝飾的紅柱紅牆,屋頂則懸掛雙喜字宮燈,紅漆龍鳳落地罩喜床上虛虛垂著帳子, 上面繡著一百個神態各異的頑童,被稱作「百子帳」, 屋內陳設色彩艷麗,無一處不是喜悅歡騰之相。
這個房間是玄燁與仁孝皇后大婚時的洞房, 繼皇后入住坤寧宮後,屋內陳設已經儘量減少艷麗裝飾,撤掉了地上的□□鳳地毯,更換了顏色淡雅的床褥,但原先作為洞房的布局已經形成,大肆改造恐引人非議,便基本維持原狀。
對佟茉雪來說,就算已經更換過一些布置,整個房間內奪目的喜紅還是太過熱烈,人一進來便不由得情緒起伏。
皇后患的是心疾,住在這樣的房間裡,又怎麼能心緒平和?
從色彩心理學來說,長時間凝視紅色,容易使人情緒焦慮。尤其是皇后患有心血管疾病,經常失眠,更容易加重病情。
佟茉雪心中莫名生起煩躁之意,心中憤懣叫囂:皇后是個病人呀,宮裡人和太醫沒有常識嗎?生病的人是需要靜養的啊。
初櫻蹲守在床邊,無聲垂淚,床上的人聽到腳步聲,聲音虛浮地問:「是茉雪嗎?」
明明皇后的聲音那樣無力,卻將佟茉雪一顆心扯得生疼。
「是,娘娘,是我。」
她頓住的腳步加快了些,朝床邊而去,初櫻抖著肩,雙手顫顫掀開百子帳。
雕花木床繁複精美,摞在里側的是江南精工織秀的百子被,一切都是如此的富麗堂皇,然而床上那個形容枯槁的人,卻與屋內華麗喜慶的陳設形成鮮明對比。
皇后淒婉地望著佟茉雪,無聲地張了張嘴。
佟茉雪伏在床沿邊,心緒起伏,但儘量讓自己說話的聲音平靜,「娘娘,您放寬心,您會好起來的。」
她說這話,不是在安慰皇后,而是皇后確有兩月的生命時限,這期間,若是還有什麼心愿都可以想辦法完成。
皇后搖搖頭,一滴清淚從眼角划過,「沒用的,我既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這一生也算圓滿了。」
一種無限的悲哀之情蔓延至佟茉雪心頭,她鼻腔發堵,原本清亮的眸子望著床上孱弱的皇后不自覺霧氣濛濛。
皇后伸出蒼白的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漬,哀柔地凝望她,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聞到什麼味兒了嗎?」
佟茉雪瞳孔微睜,眼裡蓄著的淚水,啪嗒擊打在織錦上,又倏然不見,她不明就裡地搖搖頭。
「你素愛制香,嗅覺也不算靈敏嘛」皇后輕輕笑了笑,眼神空洞地轉向頭頂的虛空,聲音極輕極遠,「宮人們當差得力,難為他們將外面的花斑石清洗得乾淨徹底。」
佟茉雪聽得雲裡霧裡,不知皇后在說些什麼,此時朝顏進到裡間,小聲回稟:「娘娘,太醫已經在外面候著了。」
皇后回過神來,神情恍惚,輕咳了兩聲,初櫻忙扶皇后坐起身來。
皇后伏著身子趴在床沿邊,拿手帕掩唇,劇烈咳嗽了幾下,宮女趕緊將痰盂捧過來。
佟茉雪輕撫著她後背,皇后舒了舒氣,將咳出的痰吐進盂盆里,宮女慌忙將盂盆移開,生怕被皇后瞧見了。
初櫻又忙扶著皇后,倚靠在床榻上。
佟茉雪飛快瞥了眼,只一眼,心都涼了半截。
她咳出的痰帶著血。
這症狀,不是氣管黏膜血管破裂就是肺部循環淤血,總之都是病重的徵兆。
皇后仿佛對自己的病情瞭然於心,她神色未變,淡淡道:「生個火盆,讓太醫在外面先候著,這些日子勞煩他們了。」
佟茉雪咬緊了唇,荒涼落寞爬滿心頭,她掩飾著對皇后的同情,目光清明地凝望著這個身份最尊貴的女人,想要為她再做點什麼。
「娘娘,您可有什麼心愿?」
皇后目光怔怔,冰涼顫抖的雙手握住她的手,緊張地攥緊了。
佟茉雪見她情緒激動,輕柔緩慢地安撫:「娘娘莫急,您有什麼心愿,臣妾若能幫忙,必竭盡全力。」
皇后胸口好似被猛得塞進了大團棉花,愈發地透不過氣來,佟茉雪見她雙頰泛紅,知道她這又是情緒激動缺氧了,忙讓宮女取來團扇替她扇風。
好半晌,皇后才平復自己的心情,卻發覺整顆心酸楚得生疼。
她明知自己不過是鈕祜祿家族的棋子,但一顆棋子竟然也會因為自己使命未競,而糾結抑鬱。
她要多理智懂事才能壓制住生而為人,卻從未被當人的不甘與絕望。
皇后望著佟茉雪誠摯的眼神,心裡藏著的疲憊和委屈,都在此刻被瓦解釋放。
至少,眼前這個女子,從未在意過她皇后的身份,也明白「皇后」這個尊貴崇高的稱號不過是一副華麗的鐐銬,將她孱弱的身軀束縛住,囚禁在深宮裡。
她是將自己看做一個人來對待的。
一瞬間,原本強壓著的淚水像潮水向皇后湧來,漸漸模糊了眼前女子清麗脫俗的臉,但她的心卻格外平靜。
皇后漆黑的眸子裡倒映著破碎的光,佟茉雪被她哀傷的眼神觸動,心口像是被掐了一把,又酸又疼,她雖不完全清楚,但卻也對皇后的委屈難過感同身受。
鬼使神差地,佟茉雪一把將綿軟無力斜靠在床榻上的皇后攬進懷裡,緊緊擁著她,柔聲道:「姐姐別哭了,你不能情緒激動,會傷了身子的。」